吴羽策x周泽楷

20.

“周太太。”

吴羽策朦胧里似是又听见了险些让他就地把周泽楷扔下的叫唤，这一声仍然来自他所熟知的清澈的、过于平稳的嗓音，因而再度把他从迷迷糊糊的午睡里毫不留情地拉拽出来。

他正置身于办公室午后奇异的交错着安静与喧哗的场景里，所以直起身先左右望了望，确定那道声音不过是他萧条梦境里的回放，并不存在于当下，也并没有被他自己所复述。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办公桌边上的行李箱上，紧跟着暗自叹了声气。

从他留宿周泽楷的公寓到现在，他与周泽楷之间似乎仍旧维持着之前既短暂又漫长的平淡关系，开同一辆车上下班，吃同一种馅料的蛋饼，吃不一样的午餐却同样要拍照片，如同凉白开里洒下去一小撮砂糖，悉悉索索，一面固执地要沉进杯底，一面又悄无声息地融化在路途上，仅仅目睹，就似乎能感受到入口的寡淡。而出人意表的是，杯子端在手里，凑得近了，才终于领悟到白水里层次浮沉、毫不安分的碳酸气泡，挨个蠢蠢欲动，要占领每一个全然无辜的，或罪有应得的味蕾。

吴羽策于是知道这段看似一切如常，寡淡而微妙的关系里，实际上毫不平静。

又或者说，早该质变却迟迟维持着过分饱和的一切终于迎来了破茧的时刻。

周泽楷像他的一个梦靥，又如同冰透了的苏打水里凭空添进去的香草荚柠檬片，模糊掉了原味苏打水零添加的初衷，却也冲开了原本要滞留不散的微苦，更像是无从谈起的麻痹，渐渐掩埋了他在来时道路上经受过的苦楚，仿佛前路一马平川，难以界定虚幻与真实。

然而抛开这些，放下有关于未来的考量，对于复杂艰难的一切的思虑，唯独去看留在原地的周泽楷，却是可以断定他是真实的。

当然是真实的。再给吴羽策一张面皮，恐怕也无法在如今的境况里，再理直气壮地同任何人讲自己仍然单身。他有过无法用屈指可数来形容的拒绝的时机，甚至在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周泽楷都安于被动——当然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撩拨，只是一旦陷进了那人明目张胆的撩拨里，便再也没有立场指责关于撩拨的一切了。

想到这里，吴羽策靠进椅背里，看向仍然承载着虚空聚餐选项，于他而言却仿佛贯穿始终牵连起他与周泽楷的飞镖盘，再度长出了口气。

他与周泽楷心照不宣的缓冲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要同轮回一道出差的日子。这会儿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原本正打着瞌睡无所事事，眼下给吓醒了过来，尽管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却也无意再折腾着拆电脑包，只握着杯壁上积攒了大颗水珠子，因而触手冰凉的苏打水，一边慢吞吞地喝一边神游天外，试图思考一点显然对于毫无个中经验的自己而言太过复杂艰难的超纲为题。

事实证明罪有应得的人活该坎坷。

微信上进来了新消息，不知为何过早到了机场，又别出心裁在机场叫了外卖权作午饭的周泽楷言简意赅地发过来一个问号。

吴羽策挑了挑眉，正要打字，只听办公室大门砰地一声给撞开来，立刻惊起睡神一片。

李迅拍着用他自己的话讲险些给吓出毛病来的小心脏，深吸一口气，正要代表连午睡都要给剥夺的劳苦大众义正言辞谴责一番来人粗暴的行为，一抬眼看见吴羽策的助理妹子火急火燎地奔进来，立刻就把试图要求无论是谁的始作俑者请自己吃饭以慰心灵创伤的讹诈吞回了肚子里，以避免十公分细跟高跟鞋的二次伤害。

薇薇姑娘眼下却没有功夫理会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仿佛强行咽回去了一口屎的李迅，奔到吴羽策面前泫然欲泣道，“策爷现在立刻马上赶紧走，航班时间搞错了！快快快，还有一个多小时，跑一跑还是来得及进安检的，已经值机了！”

吴羽策：“……”

早已习惯在各种琐事上笃定做一个甩手掌柜的吴总监总算知道了他男朋友刚才发过来的问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以及对方为什么会那么早就等在机场了。

李迅伸了个迟到了一会儿的懒腰，顺手摸了把折扇唰的打开，摇在手里作神算子状，一边打呵欠一边含糊不清地感叹，“帅哥哪，姑娘哪，哪个都——”

然而他才刚起了个头，胆大包天的“不靠谱”却注定要胎死腹中。他只一眨眼，手里的折扇已经被同样被吵醒全无好脸色，显然打算迁怒在前辈身上的盖才捷一把抽走，冷漠地接道，“哪个都有对象。”

李迅被迫想起来往日里热爱拿高跟鞋踹他的姑娘不久前成功脱团的事情，一时间悲从中来。

“狗生艰难哪！”

下一刻不知哪位别出心裁的英雄隔空扔过来一包便携装狗饼干，精准地落在了李迅桌上。

 

“……前往XX的旅客请注意，您所搭乘的班机现在开始登机，请由X号登机闸口登机，谢谢。”

原本四散在候机室里的乘客陆续站起来，往隔壁登机口汇聚过去，渐渐排起一条蜿蜒的长龙。

吕泊远看看人头攒动的登机口，又看看不动如山的周泽楷孙翔，小心翼翼地问，“组长我们的航班好像也快登机了，吴羽策来得及吗？要不然他改签我们先走？都进安检了。”

他们的航班的确快要登机了，登机口附近的座椅陆续坐了好些乘客。

周泽楷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闻言把耳机摘下来，冲吕泊远先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

吕泊远看起来十分崩溃，他原本就不擅长沟通，更不要说跟工作之外要多寡言有多寡言的周泽楷交流了，这便放弃了挣扎，假装自己并没有提起过组长如今那位怎么看怎么不可思议的对象更加不可思议的误机事件，摸出手机试图装死等登机。

孙翔正头也不抬地霸着一个充电口玩游戏，乍看之下似乎对着手机屏幕上高喊着“村长救我”的方块小动物情有独钟，到底也没把同事的话音全作了耳边风，结果后边就没听着声响，这会儿便冷哼了一声，随口道，“你懂什么，组长说赶得上就赶得上，慌什么呀，这不还没登机吗？”

吕泊远在心里默默吐了口血，孙翔看着狂妄自大，实际上比看上去更加狂妄自大，尽管在江波涛见缝插针的周旋下，终于跟原来的组员算是打成了一片，可讲起话来仍然口无遮拦，也不知道是哪个卧底决定把这家伙安排过来一块出差，这让吕泊远颇有些提心吊胆，总觉得分分钟项目就要黄在孙翔手里。

周泽楷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吕泊远于是试图反驳孙翔，问道，“你怎么知道组长说赶得上就一定赶得上？”

孙翔莫名其妙，终于舍得从眼花缭乱的消消乐上抬起头，大模大样给了吕泊远一个看智障的表情，“因为我和组长都有男朋友啊，你没有当然不懂。”

吕泊远：“……”

作为周泽楷组里如今唯一一枚已然订婚的直男，吕泊远倒抽一口凉气，在周围人悄摸摸的侧目里聊胜于无地同孙翔拉开了一点距离。

周泽楷自然不会去管他们的玩笑。他的手机一直拿在手里，刚才堪堪闯进来一条信息。

离停止值机还剩不到5分钟的时候，吴羽策跟他说，“到机场了，等我。”

他们成天到处跑，误点恐怕不算什么大事，出门在外各式各样突然起来的意外也只多不少，就像吕泊远刚刚说的，大不了他们先走，让吴羽策自己改签，落地再碰面。

然而周泽楷却莫名有那么一点紧张。

这情形有点像那天他约吴羽策一道吃晚饭，却领着对方回了自己公寓的心情。又或者此时此刻比当时的境况更加值得重视。

毕竟反复出现过的，并且心照不宣的一切，与既定事实也无甚区别。

从机场入口到他身边的距离，就是那个心照不宣的一言为定。

 

而此时此刻的吴羽策，耳边甚至还回响着车门被甩上的声音。

他像做错了事万分愧疚一路上又被他反复安慰过的助理妹子建议的那样，成为了总有那么些个的脚步匆匆的旅客中的一个，快步走在机场敞亮通明的长道上。

起先他还有功夫分出神来想一想某些机场出人意表的设计，渐渐的，迫在眉睫的，另一种意义上的Deadline催促着他跑起来，他便再也没有空闲去考量别的什么了。

他心里仿佛只有一架秒表，记录着所剩无几的时间。而这样的物件最后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恐怕要追溯到大学时刻的体能测试，偌大的操场上散落着太多仅仅一面之缘，连话也不曾讲过的同窗，只有高高瘦瘦，大多数时候毫无表情的周泽楷站在阳光下面，一如从前与将来那样，平静又耀眼。

他们之间已经拥有的，触手可及的一切冲撞着他在难得的剧烈奔跑中混乱的思维。

如果深渊上只有一架摇摇欲坠的，来自于周泽楷的独木桥，吴羽策想，那么他也可以在独木桥上跑起来。

走道与时间的尽头也好，独木桥的另一端也好，都有周泽楷。

Fin.

正文到这里就写完啦。

这篇打算做个本，会有1-2个番外，女票已经飞快地把封面做好了……

不做印调了，最近会发个简单的本宣。

谢谢看到这里的妹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