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x周泽楷

14.

他们就要有孩子了。

黄少天确定自己没有跟对方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都太年轻了。然而意外总是突如其来的，他混沌的思维无法支撑他想明白这个问题，焦虑与淹没了焦虑的雀跃已经填满了每一次呼吸。

黄少天从这个甜美的瞌睡里醒过来，看清码头值班室的面貌，去清点半夜到港的走私货。

他身边当然还有其他人，而他不至于喊了谁的名字，毕竟他是最好的情报员。

黄少天把他从前就很难搞，如今更加难搞的Omega弃若敝履的撤退计划原封不动地安排给了他重要的污点证人。

他的Omega在这个计划中的配合度为负数，一无所知的污点证人的配合度为零。从这个层面上来考量，黄少天认为还是有乐观的一面存在的，至少他的同僚并不会因此白跑一趟。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赌场众多耳目的环绕中、白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冒这么大的风险，也是有意义的。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倘若喻文州这会儿能够重新同他建立起联系，一定会强硬地取消这次行动。一个不知道能否被说服成为污点证人的潜在联络者，在情报局长的眼里，显然不足以让他麾下潜藏最深、最优秀的情报员冒哪怕一丁点的暴露风险。而黄少天事实上也心知肚明他此时此刻的理直气壮一概来自于他与情报局断联的现状。

黄少天自认是一个最懂得把握时机的机会主义者，这种说法得到过以叶修为代表，他自己的Omega为主要试验对象的一众熟人的肯定，倘若没有这个令他隐姓埋名神出鬼没至今的卧底任务，倘若当年他料想的一切都很顺利，这会儿他们的孩子可能都要满地跑了。

从前他想过很多，逐一设想过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如果他的Omega喜欢孩子，他们可以趁着年轻早早在这个领域上毕业，如果他兴趣缺缺，那也很好，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共同度过，无人打扰。

黄少天当年有多认真多周全地考虑过一切，如今就有多后悔从前的冒进与自信。

他身在G区，被迫成为了这个险象环生的灰色地带中助纣为虐的一部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他这场博弈的赌注，一旦他暴露，所有与他有关联的人都将被不由分说地卷入危险当中。

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总有那么几个安静得让黄少天几乎以为大耗时间就要徒耗于此的瞬间，忙碌的提心吊胆的很少展示出可笑的脆弱的Alpha会希望一切倒转，重新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回到荣耀特训营集合之前，而他们不曾相识。

赌场的跨年活动让一楼大厅和地下一层全都人满为患，总有些。

黄少天作出一副勤勤恳恳行色匆匆的巡逻模样，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之间，看起来是个毫不起眼忙忙碌碌的看场。

酒精和赌注共同堆砌出来的光怪陆离让大部分人放低了警惕，不自觉地被热闹的氛围带跑了，喝起酒来，下起注来，都渐渐地失了分寸。

不得不说，高学历的赌场老板和从前土生土长只会喊打喊杀的流氓头子到底是不一样的，而敢于大张旗鼓搞起了对外宣传、节假日活动的事实足以证明白先生如今一手遮天的情状。

无论如何，这样蓄势待发，眼看着要向原本安分守己然而经不住诱惑的年轻人伸手的G区，显然是不能放任它滋长壮大的。

因而黄少天实际上也并没有不管不顾地在冒险，喻文州是个大多数时间里更为稳妥的人，然而事已至此，多少精英的性命，多少人力物力穷耗在这里，在这个好不容易揪出了现任联络人的节骨眼上，黄少天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这个足以顺藤摸瓜的大好时机。

好时机总是伴随着风险的，黄少天不是没有想过其中是否有诈，毕竟按照白先生一惯的处事法则，这回G区赌场与系统内部内鬼的接洽太过于正大光明了——从前不是没有从无处不在的监控中寻找到蛛丝马迹，然而当情报局想方设法定位到了联络人，能找到的多半是联络人的尸体。

按照喻文州的推论，大概内鬼对于接洽问题也是十分谨慎的——道路监控的权限设置得非常低，上到冯局，下到各处分局，只要在系统内部，调取自己辖区内的监控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那么倘若内鬼十分在意自己与联络人碰面是否会被查到，大可以自己调取监控检查。这就是为什么等情报局定位到具体的嫌疑人，G区赌场早已经干净利落地杀人灭口。情报局内部曾经戏言G区和内鬼的联络人是日抛的，足见白先生手段狠辣。

在内鬼足够谨慎的情况下，监控这个切入口的希望十分渺茫，然而情报局还是会定期排查，这就有了这次的发现，喻文州通知黄少天的时候，其实对结果并不抱期望。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的联络人命硬到匪夷所思，非但成功地活了下来，甚至还被顺利监控了，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眼下——这个黄少天和情报局筹谋已久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他的时刻。

实际上不止喻文州，黄少天自己也不免担心其中是否有疏漏，会不会是白先生终于失去了和情报局周旋的耐心，就这么凭空放了个饵出来，要钓一钓深嵌在G区的顽固的钉子，更有甚者，G区与内鬼也你来我往了这些个年头，多少也到了该要反目成仇的阶段，指不定是白先生暗中搭上了更厉害的靠山，打算一箭双雕端了卧底和内鬼两头。

以上种种猜测，在这些天里，都在黄少天的考量中循环往复，难以有个定论。综合来看，他需要冒险的时长甚至不超过五分钟，等到目标人物被他带到了赌场外，自然有情报局的人接应，这当中唯一的风险点在于，对方势必会看到他的脸。然而从对方这些天一步也不踏出赌场的行径来看，凭空接近的陌生人显然不会被他相信，黄少天也只有自己铤而走险了。

他挫败地意识到，哪怕他浸淫于此颇久，极快地意会了灰色地带的一切处事方式，到头来，正儿八经要他拿主意的事情，倚靠的也仍然只是直觉。想到这里，黄少天也只得从正事里分出神来，于百忙之中想一想他的Omega，想一想他们之间毫无瞻前顾后，却始终一帆风顺的曾经。

无论如何，那是他深陷敌巢，四面楚歌时的支撑与信念。

黄少天娴熟地在最忙碌最要紧的任务里一如往常把他的Omega放在心尖上想念时，并没有料到几分钟之后，他的Omega就会刷新他身为情报局最优秀的情报员的三观。

他毕竟是赌场里的人，排班分工都有迹可循，赌场里人一多，各种纠纷便跟着多了起来，他要穿过整个赌场大厅往既定区域去，一路上碰着的事情总不能就当没看见。

所幸他预留的时间十分宽裕。

转过最后一道门，黄少天终于看见了照常在吧台上喝酒并试图在场中撩两个美人的Alpha。

G区最好的情报员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接下来的行动和接应路线，最后伸手确认过了口袋里的干扰器，脚下不停，打算趁着这个即将群魔乱舞的好时机，一气呵成去搞定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Alpha。

然而黄少天只来得及往前迈了两步半，就被一个满身酒气的醉鬼给撞了个正着。

黄少天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卧底首先对接近自己的任何人都很敏感，再者，迅速从来人的言行中辨别出对方的目的，也是赖以生存的重要技能。

刻意的阻挡，还是无心的冲撞，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没什么区别，在黄少天眼里，却足以令他立刻马上警惕起来。

然而他的汗毛倒竖大概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当似曾相识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从浓郁的酒味里渗透出来，黄少天立刻使了巧劲托住了对方将倒未倾的重量——他和孙翔不熟，但至少知道对方是特警队的精英，自家Omega麾下的得力干将。

黄少天心思里转过了三两道弯，立刻又想，那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孙翔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先凑在他耳边说，“行动终止。”

黄少天刚想暗中怼他，毕竟两个年纪轻轻的Alpha凑太近的感觉显然对谁都不好受，再者，他也要以此来表示他一个情报局的人，并不需要接受孙翔这个特警队成员的指令。

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发挥些阴损的手段，孙翔已经靠着非常浮夸的演技“脚底一滑”彻彻底底敞开了手脚栽倒在了黄少天这个“工作人员”身上，更有甚者，这家伙后边还跟着几个姑娘，一下子就把黄少天给淹没了。

黄少天终于无奈地承认，再敏锐的神智，也抵挡不住人海战术。

但是从这个无奈的被阻挡的场面里，黄少天起码能得到的信息是，孙翔的行为大概率来自于周泽楷的授意，并且一定经过了情报局的默许，鉴于他的身份是绝对的机密，轻易不会让有可能会被怀疑的面孔来接近他——当然孙翔的伪装十分到位，要么是特警队富得流油养得起造型师了，要么就是这家伙在此道上天赋异禀。

想透了其中关节，黄少天反而更慌乱了——情报局自成体系，麻烦到其他系统的人，显然不是喻文州的风格，而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更像是来自于特警队的策划。

黄少天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再没有什么情况，会比被条子缠住找事，更能证明他的身份毫无问题。

以整个特警队的暴露为代价，换他身处乱局而不被赌场怀疑。

这就是他的Omega……这就是周泽楷的计划吗？

黄少天有点茫然，有点愤怒，甚至有短暂的瞬间，把喻文州也一并迁怒了进去。

酒味、烟味、香水味依次刺激着他敏锐的感官，而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标记周泽楷的时候，想起柑橘与薄荷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细密的此生不必挣脱的网，天寒地冻与热情似火一并成为包裹他们的整个世界。

而等到黄少天终于从这团各种意义上的乱麻中挣脱出来，孙翔早已在群魔乱舞中遁走，一抬眼，他心心念念的目标人物果然已经失去了踪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