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x周泽楷


总算写完了……

……填坑,真的好难TAT


15.


跟着黄少天一道迁过来的毛毛虫僵在了绿萝枝子上。秋风秋雨依次飘零过的窗台不足以容纳一个属于盛夏的微小生命,这是夏虫的命运。命运往往要像天光乍破前穷途末路的暗沉夜色映照着的僵硬的毛虫躯体那样坚固而执拗。

黄少天就是在这样的凌晨路过了楼下保安惊异的眼光的。

从他上大学到现在,他好像没有这么早起过床,年轻人总会过分贪恋床榻的热度,贪恋每一刻弥足珍贵的睡眠,仿佛在一切半梦半醒的片刻里,再没有比回笼觉更加重要的东西。

一些富于情怀的行业里,HR或者随处可见的身兼HR的创业青年忽悠应届毕业生拿着勉强糊口的薪水热忱而透彻地投身他人事业的时候,往往要祭出金句“每天叫醒你的不是闹钟而是梦想”,以谋求尚未领悟“钱多事少离家近”的求职真谛的廉价劳动力。

黄少天偶尔想起来刚毕业兴冲冲奔向广阔天地的自己,会苛刻而宽容地给一个轻描淡写的幼稚评价,毕竟他打心底认为自己多少是与这个雀跃的群体有一点分歧的。

他自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超演技,这玩意儿就像周泽楷那张简直到哪儿都能当门禁卡刷的脸一样,皆属于无可辩驳的捷径通行证——从周泽楷的甲方在面谈中落败的频率可见一斑。

黄少天认为他自己以前更像是混迹在正能量的年轻人里招摇撞骗,一兜珍珠里的死鱼眼睛,一排小白杨里的那棵朽木。就像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敢承认以前念书时那些捉虫子揪辫子的幺蛾子最初是放给谁的,他当初一溜烟儿往外跑,未必就是如他所言,理想高于一切。

逃避与追逐,从狂奔的背影来看,恐怕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而闹钟与梦想的捆绑式安利就更加扯淡了。黄少天想,他不过是无数碌碌无为的人当中的一员,得过且过微不足道,倘若有什么比被窝与回笼觉更加要紧的东西,也不会是虚无缥缈的远大理想。

毕竟他正行走在初秋清晨的薄雾里。

这个点公交和地铁一概没有运行,连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高考生恐怕还粘在梦境里。

黄少天不免想起来他与周泽楷的学生时代。他们门对门住了二十多年,早晨结伴出门的日子屈指可数,基本来自于推不掉的双方父母顺道儿接送,剩下来零星的几天,大约是周泽楷难得起晚了,或者黄少天自己心急火燎赶着去学校抄作业。大把葱茏的年华握在手里细细捋过一遍,诸如此类的相处竟然乏善可陈。

幸而这样的乏善可陈终于要到此为止了。

 

黄少天自认醒得够早,周泽楷却还是模糊地意识到了那个浅淡的带着来自牙膏的薄荷味道的亲吻。又或者他意识到的是更早之间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亲吻。

大学后门的快捷酒店与夜市大排档离得太近,些微的油烟味道便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黄少天在昏暗的光线与楼下鼎沸的人声里拥抱他,他嵌在他身体里,赤裸的皮肤与炙热的汗水纠缠在一起总是比嘴唇彼此贴合的频率更高,像他们难以条分缕析合理期盼的过往。

更早一些,周泽楷隐隐约约地想起来,他们好像也并非长久地不对盘。大概是在某一个瞬间,少年时代的彼此触碰——旧巷旮旯里,倾盆大雨兜头落下来的时候,他仿佛记得那里应该有一个滚烫的亲吻,然而漫长的光阴模糊了那些时刻,又或者他们实际上并没有给过彼此切实的回应。等到黄少天在性爱的餍足与清淡的烟味里状似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自己拿了外地的offer,所有那些有的没的,发生过的、记岔的、臆想的、期待的,都尽数成为了举重若轻的未来里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周泽楷认为它们并不需要被回忆。

然而当他在黄少天的床上独自醒过来,远在这些他认为并不重要的东西之前,低矮的牛奶箱边上那个恶作剧似的懵懂亲吻又清晰地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坐起来摸手机,顺带着证明了在某些要紧的片刻,入秋以后的被窝并不能彻底成为吃人的怪兽。

手指停在黄少天的拨号界面上,周泽楷微蹙着眉心,稍微有点迟疑,不太吃得准这个电话打过去会造成什么,又意味着什么。他想了一小会儿,先翻出来和孙翔的微信对话,保存了一串对方怒砸过来的表情,转头一个不留地甩给了黄少天。

这些饱含着磅礴怒意的表情显然不太适合拿来作为开场白,然而它们毕竟也与黄少天切实相关。周泽楷竟然有一些天塌不惊的从容,仍有闲心给他砸过去一点无伤大雅的猛料。

黄少天回得很快,先发了一串换了行的问号,跟着又递过来一段语音。

周泽楷公放出来,有些失真的声音嵌在绵长的秋风里,带着一点独行的辽阔,内容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絮叨着洗漱用品换洗衣服之类的琐事,末了还要贴心地指点周泽楷自己动手煮个水铺蛋当早餐——毕竟昨天一袋子速冻半成品香消玉殒了大半,地主家毫无余粮。

他绝口不提自个儿大清老早地不睡觉,打算去作什么妖。

周泽楷想这人从前往他笔袋子里塞蚱蜢,拉链一拉就抖着腿儿蹦跶出来的时候,也没给他预告过。

周泽楷于是慢条斯理地把自己和孙翔的聊天记录截了图,兜头给黄少天丢了过去。

看日期得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孙翔气急败坏地在截图里说,“卧槽周泽楷你真是刷新我三观,这是你干的吗?你别告诉我真特么是你干的,我开始怀疑人生了。”——配图是孙翔车后座缝隙里的一角安全套包装。

截图里周泽楷冷静地说,“显然不是我。”

黄少天琢磨了一下,觉得孙翔三观上受到的凌辱声势浩大到切实突破了截图上的微信框。

 

黄少天从一开始的满腔热血一直步行到怀疑人生,眼看着远处摩天轮与跳楼机过山车掩映着的山峦毫无变化,觉得自己天没亮就上赶着来论证望山跑死马的真实性。

收到周泽楷发过来的截图时,他刚刚蛋疼地站定在自家楼下,跟底楼正打算出门遛狗的老太太打了个照面——狗都还没来得及冲他叫,他就险些先叫出来。

他硬生生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卧槽”咽了回去,这个莫名其妙的插曲来得太突然,并且颇有一些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禅意玄学夹杂在里头——之前任意妄为埋下来的祸根总有一天要原封不动地还回来,恰恰好好挡在他举步维艰的路途上——也终于让他明白过来前天孙翔载他去餐厅时那一脸纠结和俩人屁股底下的车座新内饰从何而来。

饶是黄少天自认早已练就一张刀枪不入的脸皮,这会儿也难免有点臊得慌,连咫尺之遥的修罗场都暂且放到了一边——这事情太尴尬,让他忍不住跟孙翔一起怀疑人生。

偏偏周泽楷毫无知觉,大概并不把安全套残缺的一角包装袋当回事,相比之下更加执着于黄少天天没亮就不见了人影这回事。这里头有点什么情绪非但黄少天没有能够敏锐地察觉——毕竟他眼下自我说服自个儿是要去干大事的人——哪怕是周泽楷自己,大概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从前同牛奶箱子一般高的小孩儿不见了,后来穿过夜市鼎沸的人声与油烟各自回宿舍的小年轻也不见了。天南海北随意漂泊的人归心似箭,心如止水难起波澜的人多了牵挂。时间层叠出来的褒贬向来似是而非,教会曾经的孩童、少年陌路的代价与等待的意义,也消磨了太多年轻人远大的理想、热情的野望,最终停留在取舍之间。心有牵挂也许寸步难行,却也未必是一条末路。

 

周泽楷耐心等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问他,“你回家了?”

语调听起来微微上扬,却没有多少询问的意思。

黄少天在那边笑了笑,“你别管,再睡个回笼觉。睡醒了我就能通关咱妈的陀螺副本了。”

周泽楷犹豫着说,“你别搞事……”

黄少天再次打断他,优越的语言能力让在他人生的十字路口如虎添翼,顺带着若无其事地按下了刚刚脱口而出的对黄太太的称谓的悸动,混不吝得理所当然,“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哪天不在搞事。”

周泽楷:“……”

黄少天举着手机缓慢地走进楼道的铁门,声音变得空旷起来,他强自镇定地说,“周泽楷,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过日子。”

他觉得自己紧张得险些同手同脚了,而美中不足的是眼下他看不见周泽楷这会儿茫然的眼神和脸上蒸腾起来的热度,因而他只听见周泽楷无措地说,“……我不知道。”

 

周泽楷说他不知道。

黄少天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他不知道周泽楷在那头切实听了一阵听筒里的忙音,最后在大亮的天光里起了床。也不知道比起他大清老早出门步行以表此心虔诚天地可鉴的狗血初衷将要切实落败于地铁这种连堵车也毫无畏惧宛如开挂的现代交通。

他只是突然觉得稍微有点心灰意冷。秋风吹过去,枯枝落叶的萧条却好像留在了他身上。

然而这些又似乎无关痛痒,就像他干净利落搞砸了周妈妈无论在哪一面的面子并且毁掉了自己这些年来“隔壁人家的黄少天”之类形象一样,什么也无法阻拦他。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打算掏钥匙开门——

口袋里空空如也,别说钥匙,连一个子儿的钢镚也没有,只有半包皱巴巴的烟。

黄少天:“……”

他觉得自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摔了个狗吃屎,这么一耽搁,楼下老太太已然遛完了狗,一行中气十足的狗吠由远及近。

黄少天扶了扶额,站在家门口摸了根烟,也不敢抽,认命地敲响了自家的门。

黄太太手里提着擀面杖来开的门,一见到他先翻了个教科书一般的白眼,熟练地数落起来,“你看看你,丢三落四现在连钥匙都能忘记带了,你这样还有底气叫嚣出去自己住,连个给你开门的人也没有,我看你隔三差五就要给开锁公司创收了。”

他妈大约是在擀饺子皮,围裙上还蹭着一点零星的面粉。

然而黄少天还是盯着那根随着黄太太的数落被熟练挥舞的擀面杖悄摸摸咽了咽唾沫——他很怂地觉得这回的自体旋转陀螺副本通关难度有点大,有天要亡我那么大。

正当黄少天犹疑着如何开口避免被直接暴击至死,还没来得及关严实的门外面就传来了周泽楷家开门的动静。

黄太太抄着擀面杖怼开儿子,推开门三言两语同大概正要出去买菜的周妈妈讲定中午包了饺子给对方拿一点过去。

周太太面上毫无波澜,面瘫得跟周泽楷如出一辙,视线却依次从黄妈妈和黄少天,以及功能恐怕尚未明确的擀面杖和黄少天指间颤抖的香烟上略过,笑着道了谢,笑得黄少天简直头皮发麻。

“少天回来了呀?”

黄少天硬着头皮说阿姨好。他死到临头,倒还懂得苦中作乐,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站在周妈妈那立场上——儿子被人从相亲宴上堂而皇之带走顺带着音信全无了两天,大概不难想象这当中和这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他真情实感地在心里赞美了周泽楷妈妈的涵养——毕竟从小到大好像从没听说过周泽楷需要通关什么劳什子的鬼畜副本。

他目送周妈妈看起来十分平静地下了楼,转过身来面对着仍然抄着擀面杖一脸不明所以的黄太太。

“儿子你干嘛,表情不对啊,难不成又被姑娘甩了?”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避开了黄太太兜头砸过来的flag,视死如归地说,“我爸呢,我得给你们交代个事——以后不带钥匙,有人给我开门了,大概,”他灵光一闪似的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刻又琢磨了一下周泽楷那句“不知道”,突然又坚定了起来,“不是大概,是一定。我要跟他过一辈子了。”

 

周泽楷慢吞吞从地铁里钻出来,洋洋洒洒的秋阳落进眼底,他却觉得这事情蒙着一重莫名其妙的浓雾。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下了个套,然而仔细想想,黄少天才是给赶鸭子上架的那一个。从他妈妈那头乱入的老同学及其青年才俊的儿子,到孙翔心急火燎没头没脑搬来的救兵,他同黄少天之间的纠葛被迫放大成了更多人涉猎其中的局面,这让他无所适从,也切实濒临着不进则退的抉择——他内心深处未尝不明白氤氲在他们之间的情感,可那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有人沉默,有人纵容,流水一样的时日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现在却不行了,一贯的平衡被打破了。微妙的逃避心态与逃避行为也被迫终结。

他妈妈仿佛精通读心术一般等在了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周泽楷喊她,“妈。”

不久前刚给小辈当众落了面子的周太太微微颔首,面上十分矜持,眼光却有些锋利,精准地落在儿子身上,不为往来邻里路人所觉察。

“少天回来了。”周妈妈看起来不动声色。

周泽楷想了想,没说话,呆呆地等她发作。

然而有着刀锋似的眼神,几乎把他二十来年的人生仔细剖开逡巡过一遍的女人最终将这场闹剧——这场历经了不知道几年岁月的隐瞒轻描淡写地放下了。

周妈妈最终只轻微地皱了皱眉,像是自己同自己生了点闷气,说,“你让他把烟戒了。”

 

此时此刻,黄家不出意料地鸡飞狗跳了起来。

黄少天在机关枪扫射一般的困境里无言以对,并且真情实感地觉得严防死守着他妈手里的擀面杖凶器的自己宛如一个智障——代替了可能会出人命的厨具,黄少天险些被他爹妈祖传的唾沫淹死。

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小兔崽子你越来越出息了”以及“出去几年长见识了学会两眼一闭说瞎话了”,间或夹杂着黄太太生气归生气依然执着地追问对象是确有其人还是他大逆不道随口乱编。

大门再一次被敲响,黄太太隔空指指黄少天,意思是一会儿再收拾你,转头理了理头发走去开门。

黄少天却隐约觉得这门似乎不太能开,开了要遭要完要狗带。

偏偏黄太太还要发挥无处不在的八卦精神持续追问,“给你这个不带钥匙的智障开门的到底是谁家小子?”

黄少天连滚带爬也没拦住他妈。

周泽楷站在门口,对着惊异的黄妈妈和狼狈的黄少天说,“……是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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