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杰x肖时钦

3.

打杂蹭饭，通宵未眠，知情不报，以及毫无原则的一切。

简直不知道哪一项离他始终贯彻的轴心更远一点，顶着黑眼圈经历了全联盟惨无人道的围观的张新杰仍然冷静地自我剖析。

从他第一次目睹那个坐着轮椅的模糊身影，知晓“肖时钦”这个姓名，到他飞快地陷身对方拱手坦白的深不可测的漩涡，竟然不足一天一夜。

这是一个怎样的……嫌疑人呢。

联盟长官站在陡然失去了黑暗气息踪迹的郊外，多少感到些困惑。

毕竟他以往经手的案子最多的罪魁就是披着人皮流哈喇子的魔物，来自时空裂缝里最阴暗的世界的玩意儿充斥着常年不见光的境况里滋生出的腐败气息，而这种气息会被一些足够敏锐的人类——驱魔师——切实感知到。

大多数驱魔师都能切实看见隐藏在人群里的行尸走肉，对他们而言，占据了人类躯壳的魔物非但时时刻刻原形毕露，还远远散布着属于绝对黑暗之地的腐朽气味，再好追踪不过。

然而人生总有例外，驱魔师里头更有一些一言难尽的异端邪教，譬如某位简直能和魔物谈起人生的著名话唠，譬如张新杰这个声名远扬的“睁眼瞎”。

他看不见，所有的魔物在他眼里与寻常人类没什么两样，唯一能证明他算是个驱魔师的，只有彼此相触时的感知能力——当然这对于任何一位驱魔师而言都是自带技能，黄少天对此的评价是“如果得一只一只摸过去才知道是身娇体软易推倒的暗精灵还是张牙舞爪哈喇子直流的深渊蛛这心理阴影未免太大我选择狗带”。

夜深人静里戏剧般的神展开理所当然惊动了联盟，好容易能在总部睡个安稳觉的黄少天被夺命似的紧急命令追着赶着冲到了荒郊野外，却连传说中混血美人的裙角也没能瞧见，黎明前浓墨重彩的夜色里只有一群噤若寒蝉的警员，以及甚至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张新杰。

黄少天觉得这个场面未免过于离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暗精灵美人在哪里？张新杰你居然也会通宵，等会儿太阳得从西面出来了。这又是谁？”肖时钦闻言对他笑了笑，黄少天紧跟着又问，“你好我是联盟的特别调查员黄少天，我们白天是不是在联盟见过面？你这个轮椅看起来挺炫的，方便分享一下哪里买的吗？”

肖时钦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十分不讲究大喇喇提及了自己的缺陷，“我自己改造的。”

张新杰回过神来，提前打断了黄少天眼看着就要滔滔不绝的有感而发，“有什么异常吗？”

黄少天耸耸肩，“没有。暗夜精灵的混血，大概瞬移走了吧。我刚刚连林子里都转了一圈，半点结界的渣子都没见着——你确定混血小美人不是你欲求不满的幻觉吗？亏我特意跑这么一趟。”

高阶的人型魔物向来难以捕捉，比起低阶魔物只能占据人类躯壳作为伪装，高阶还具备张开结界的能力，不至于在驱魔师足以看清魔物原型的视野里裸奔，然而结界本身同样会被光明天赋的驱魔师感知到，因而当驱魔师遭遇魔物的结界，仍然只有你死我活一条路，哪怕结界里的战斗对于魔物而言更加如鱼得水。

张新杰为了手里的案子抽调出来的基本都是联盟的基层调查员，甚至还有对联盟的特殊部门一知半解的普通警员，面对瞬间隐藏了气息，凭空消失了的人魔混血，并不敢让身边一众菜鸟直面可能笼罩了树林的黑暗结界，这会儿黄少天这么一说，深感被人耍了个透，顾不上回击黄少天的胡言乱语，凌厉的视线隔着镜头投注到肖时钦身上。

“所以肖先生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案子没解决，还不断被嫌疑人冲击三观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肖时钦并不为所动，甚至镇定地忽视了张新杰难得溢于言表的怒意，“我需要解释什么？”

“包括纯血血族和人魔混血在内的交友广泛。”

肖时钦安安静静坐在他显然功能繁多的轮椅上，“您也说了，我交友广泛。”

然后从来足够温和的年轻人突然收敛了如影随形的微笑，在更加紧张的氛围里陡然变得冷漠而生硬，“比起盘查我的交友情况，我建议专司特殊事件的特别部门能够重视民众的安危。魔物并不只是你们的履历，联盟的政绩。对于一无所知的人而言，魔物只是无力抵抗的威胁。”

然而突兀的尖锐只维系了一个十分短暂的瞬间，连黄少天也没能反应过来，肖时钦便又是一副恰到好处的谦逊，坐在轮椅上微微欠身，“天都亮了，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不知道打哪儿跟过来的黑猫轻轻巧巧蹿上他的膝头，肖时钦就着熹微的晨光给胡闹惯了的血族小姐紧了紧腿上的绷带，换来两声委屈的猫叫。

张新杰目送那一人一猫渐渐走远，面沉如水地回想了一遍这一天来乱七八糟的一切。

看似无差别的连环杀人案件，唯一的共性是手段残忍，场面可怖。凄惨的孕妇尸体与消失的足月胎儿。同样病症卧床休养的孩童与潮湿阴冷得似曾相识的福利院。法医界定的死亡时间上从没有嫌疑人。

魔物是无力抵抗的威胁。

狩猎人类是魔物的本能，铲除威胁也未尝不是人类的本能。哪怕那个威胁披着同胞惨死的皮囊。

张新杰在电光石火之间捕捉到了被遗漏的可能性——这很离奇——不仅是这一重猜测很离奇，更离奇的是他竟然会忽略这样的可能性，这不像他，而更不像他的是，他自认向来严谨，工作里从不带情绪，此时此刻却莫名不愿意承认肖时钦的提醒。

通常移交给联盟的重大案件背后，总有魔物的影子——严格说起来这回的案件恐怕也不能免俗，差别只在于魔物似乎在其中，从狩猎者变成了“受害者”。

这未免太令人震惊，在各种意义上。

除了驱魔师，或者说除了能看见一切魔物的驱魔师，普通人要如何判断眼前的是人类，还是披着人类躯壳的魔物，这是联盟始终想要解决的问题，然而这不意味着根据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杀死认为是魔物的人类是合理的行为。

这无疑是一桩足够棘手的案子。而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首先得要去确定这个可能性，至于会从中发酵衍生的一切，尚且还不到需要拿到明面上探讨与博弈的时候。

联盟长官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一夜未眠的疲倦，吩咐道，“安排一下，我要再查一遍受害人的尸体——少天一起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