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x孙哲平,张佳乐x王杰希

没有NTR,平行世界设定,两个故事各自1V1

以及这是女朋友要看的BE以及花草组


预警——

- 角色几乎死亡的设定

- 以及是个BE,虽然求仁得仁

- 乐王的部分比较敷衍,本质上仍然是个大写的乐平BE

- 平行世界与人体试验梗参考电影《源代码》,感谢 @翎官 妹子拯救失忆症患者T^T

- 一篇完结,请不要照脸打(。


New World Concerto

 

1.

 

Side Olive

在第五次被脸上涂着油彩满腔兴奋无处发泄的年轻人自说自话推开门的时候,经历了快要一整天无间断礼炮轰炸的张佳乐终于把铅笔隔空丢进了笔筒,自暴自弃地走上人来人往的街道。

他加入了外面热烈的人群,明明是大雪纷飞的深冬,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少寒意。裸露着赤条条的肩背的男孩和在大腿上画着鲜艳旗帜的姑娘从他身边打闹着钻过去,留下了一式一样的灿烂笑容。拥挤的人潮簇拥着高举的鲜花与国旗在欢呼当中前行,中央广场的礼炮声音越来越清晰。

张佳乐在铺天盖地张扬恣意的喜悦里摘掉围巾,草草扎起来的红发在这样的场合毫不起眼。

这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一个胜利日,叛军在两个月前宣布投降,在长达九年的内战里侥幸平安的人们终于重新见到了和平的模样。

首都中央广场为战争的最后胜利立起纪念碑,底座呈现出一个谦卑的倾斜度,比起丰碑更像基石,镌刻着那些为此牺牲的姓名,这些渺小而伟大的名字共同支撑起一簇巨大的橄榄枝。

此时象征着和平与胜利的橄榄枝雕塑前面,在战争中消磨掉了大部分头发只剩下不苟言笑的总统刚刚结束他沉稳的演讲,紧接着还没有来得及褪去肃杀之气的军部将领又在高台上站得笔直,在冗长的讲话中仍然保持着无法浇熄的热情的人们终于在默哀中冷静下来,然后同样身着军装一丝不苟的军研代表王杰希少校上台致辞,气氛又在台下那些久闻他大名的年轻人善意的笑容里渐渐轻松起来。

那些血泪与悲怆一并封存在了那些提起来就要落泪的过往里,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崭新生活。

 

等到中央广场的人群散尽之后,张佳乐才在停车场等到了王杰希。

王杰希穿军装的时候与平时判若两人,所以张佳乐每次见到刚下班的王杰希都会莫名心虚,生怕被他闻出来自己身上浅薄的烟味。最开始他还有兴致时不时去接对方下个班,后来就逐渐消磨在了王杰希毫无规律可言的加班以及平铺直叙的戒烟劝诫里。

张佳乐远远看见王杰希走过来,殷勤地为他拉开车门。

王杰希看了画风不似平常的张佳乐一眼,还是和往常见面的时候一样,凑过去给他一个浅尝辄止礼节般的亲吻,然后一边坐进车里,一边问:“说吧,你又要我干什么?”

张佳乐于是给百忙之中抽空与他一起过夜的王少校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他的个人电脑是如何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与起死回生,终于在他试图强行打开一套十分复杂亟需修改的设计图时宣布罢工。故事里还穿插着指着这套设计赚钱养家的利诱,与电脑里有私密照片无法拿出去修的威逼,听得前面开车的年轻副官径自红了耳朵尖。

所幸王杰希的副官只是看起来绵软,到底训练有序,平稳地把他们送到了张佳乐的公寓,然后目送着自家长官被红发的艺术家拖走,去抢救他多灾多难的电脑。

 

 

Side Hero

“……国家领土不容觊觎,和平不容亵渎。政府已经决定对前线增兵,军队将全力守护公民的人身财产安全,对叛军绝不姑息,但是军部科研项目并不会因此中断,其中投入最大的人工智能项目由军部研究所独立负责,已经取得了重要进展……”

张佳乐蹲在二楼的小客厅里,瞥见楼下电视里的总统草原荒漠化似的发际线,吹了声口哨,笑道:“总统他老人家的假发都要给掀掉了!”

然后他拨开落地窗的锁,悄无声息地踩到阳台上,单手一撑熟门熟路地从阳台翻下楼,在他妈妈耳熟能详的怒吼里踩着一地花花草草一溜烟儿跑了,留下一院子在风吹草动里饱经摧残的花骨朵儿,与接替了口干舌燥的总统继续给民众洗脑的冯宪君中将念讲稿的官腔相映成趣。

“……我们将对叛军实施严厉的武装打击,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战乱。”

 

孙哲平在路口等张佳乐,内战的突然爆发让这座毗邻空军基地的小城颇有些人心惶惶,街道上空空荡荡,学校也暂时停了课,于是平日里被关在教室里的野猴子们趁机出巢撒欢。

张佳乐火急火燎狗撵似的窜出来,猛得往孙哲平背上一挂,孙哲平一口烟呛进喉咙里,咳了个半死,扭头把身后的祸害提溜下来就要就地修理,张佳乐不安分的爪子轻车熟路地往他裤子口袋里摸烟盒,一边还有空与他小过两招,配上他那一头跳脱得校长看一眼少活三年的红毛,简直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打架斗殴为主招猫逗狗为辅的荒诞青春。

这是张佳乐与孙哲平相识的第十个年头,所以张佳乐觉得要抽包烟庆祝一下,虽然孙哲平耿直地认为这与他们俩平日里无甚区别,但还是跟着张佳乐去了更加人烟稀少的湖滨公园。

显然在问题少年里也出类拔萃作的一手好死的张佳乐踩着湖边的景观石头颤颤巍巍地走。

孙哲平咬着烟盘腿坐在草地上,冷漠地对旱鸭子张佳乐说:“掉下去了不救。”

鉴于他十年前从水里拎起了这个阴魂不散的祸害,十年后显然不想再重蹈覆辙。

张佳乐支着手臂保持平衡,闻言笑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大孙,亏我这么……”

孙哲平看到他的口型,知道他其实在说“我这么爱你”,然而恰巧一架战斗机从基地起飞,堪堪略过他们上空,于是这句后来被保留了一辈子的表白淹没在了不知从何而起的战意凛然里。

孙哲平沉默了一下,指了指天空,说:“张佳乐,”他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张佳乐,“首都军校飞行员提前招生,我报名了。录取了。”

张佳乐稳稳当当从乱石上跳下来,孙哲平并不看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被他压了有几道印子的通知单,展开的时候沾了一点大概可以证明他并不如所表现出来那般平稳的银白色烟灰。

张佳乐沉默了一会儿,把那张多灾多难的通知书接过去,抖干净烟灰,抚平褶皱,对折起来还给他。

孙哲平顺着他抽条似的细长手臂往上边看,面前刚刚长开的少年有一双温柔明亮的桃花眼,未语先笑,轻描淡写地说:“好呀,等我攒够了聘礼,娶个空军大校过门,想想也很拉风呢。”

这时战火还没有来得及点燃绵延千里的国土,所有还不曾发生的故事都被悄悄藏在了花苞里,在他们背过身的时候,争相盛开在平静而宽阔的水边。

 

 

2.

 

Side Olive

然而王杰希真正连上军研内部软件,开始折腾张佳乐的电脑,已经是深夜了。

张佳乐认为自己非常恪尽职守地履行了伴侣的义务,此时正没骨头似地陷在厚实绵软的被褥里,眉眼间露出一些性爱后的餍足来。

王杰希好不容易把他久经沙场的电脑抢救得能开机,一扭头看到张佳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被子缝里伸了只爪子够到了床头大概是新收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的纪念币,觉得他实在是个奇葩,怪不得自己还穿衬衫的时候,这货已经连围巾都拿出来了。

他看了看张佳乐乱七八糟铺在枕头上的鲜艳头发,心想哪怕这人实际上已经奔三了,大概内心深处仍然还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年人,一个骨子里刻着流浪基因的艺术家,所以穿衣和上床都有点不知轻重。

 

王杰希给自己加了个坐垫,随口问张佳乐:“新出的纪念币?”

张佳乐半张脸闷在被子里,声音沉闷:“哪有,以前的翻出来看看,最近没什么灵感。”

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王杰希与他相识颇久,知道这人热爱神游天外胡思乱想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也不同他说话了,给他把攒了小半年大概从上回电脑罢工就没清过的缓存清干净。

进度条快走到头的时候,张佳乐终于回过了神,劈头盖脸问王杰希:“大眼,你说我要是那时候考上了军校,我们会不会很早就认识了?然后一起为世界和平奉献青春。”

王杰希知道他当年报考首都军校然而体检没过,张佳乐从前也与他讲过没能学武器设计确实有些遗憾,但是他们会不会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彼此相识,这个倒确实没有人提起来过。

王杰希想了想张佳乐莫名畏寒的体质,觉得自己母校还是颇有识人之明的,于是实话实说:“也有可能在提前在战场上被炸飞。”

张佳乐气了个半死,刚想说“你就不能想点好”,却不知怎么的就自己把自己呛得咳了个惊天动地,身体力行地诠释着根骨奇绝体弱多病的怪才艺术家形象。

王杰希大概是良心发现,一边把张佳乐原地复活的电脑收好,一边安慰他:“技能点加的不同,本来就不用强求。人类已经从战火里回归文明,从今往后艺术才是和平的证明。”

说得好像他自己是个外星人一样。

张佳乐闻言垮下了脸,他大部分时间都爱笑,偶尔不笑,眉眼间便好像凝固着浅薄的忧愁。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意冷清得都要揭不开锅了,谈什么艺术!”

王杰希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他备在这里的常服,慢条斯理地换衣服,“我养得起。”

张佳乐于是缩在被子里露出来一点笑意,“这么爱我,”然后后知后觉地问,“你现在走?”

王杰希点了点头,“明早有个重要的会,我回宿舍住。”

张佳乐有点意外,“胜利日都过了,还有得忙?”

王杰希说:“不是军部的事情,一个科技项目。”

张佳乐深知他忙起来简直见不到人,连忙追问:“那你年底要加班不?我今年要回家,我爸妈想见见你。”

王杰希的动作顿了顿,说:“好的。”

 

落了一整天的大雪在胜利日的夜里悄悄停了。

张佳乐了却一桩他妈妈耳提面命的事,听着王杰希关门的声音,把纪念币收进床头的柜子里,在明天要不要准时去上班的挣扎里慢慢睡过去。

 

 

Side Hero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大得像十年前软绵绵的哭包张佳乐与十年后惹是生非四六不着的泼猴张佳乐。

孙哲平在一屋子汗臭混合着臭袜子味的气体里镇定自若地看新闻,比起坐镇统战指挥部显然更热爱抛头露面的冯中将正在首都军校演讲,憋屈地默认了军研的重点项目陷入瓶颈的惨淡事实,又夹枪带棍地暗示了被克扣的预算,最后才出了一口恶气一般轻描淡写地表达了军部对首都军校的学子们寄予的厚望。

孙哲平的室友冲凉回来,往硬板床上一倒,后脑勺与床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边嗷嗷叫一边还要坚持不懈地向孙哲平重复一天三遍对惨无人道的预备役训练的控诉,然后一扭头看到电视里刚好晃过去首都军校新生报到的广角镜头,更加悲从中来,嚎啕道:“本来就是僧多粥少狗生艰难的军校,还提前操练得野狗一样,要拿什么跟研究院那帮子小白脸争姑娘!大孙你说是不!”

孙哲平淡定地说:“无所谓。”

单身狗室友仿佛从一室的汗臭味里嗅到了一点异样,警觉地拿看靶心的眼神看着孙哲平:“大孙你小子不会有对象了吧!漂亮不,有照片吗?”

孙哲平想了想,冷静地说:“不漂亮,帅得掉渣。”

室友于是更加警觉了。

 

然而在特训渐入尾声,野狗们吐着舌头以为马上就要回归明朗的校园生活时,前线传回一个噩耗。

驻扎前线代号荣耀的空军中队遭遇叛军空中部队的自杀式袭击,损伤惨重,首席飞行员阵亡。

前线布防紧急调整,荣耀中队撤回后方补给。

这是一支放眼整个军队也排的上号的精锐部队,然而更加特殊的是,这支部队从指挥官到飞行员,几乎全部都是首都军校毕业的精英。

留下了无数教科书一般的战术的荣耀中队指挥官在战后自传里写道:“接到集合令的那一刻,我的朋友对我说,这是一支输不起的部队,它是倾尽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精锐之师,而在这之外,更是我们身后手无寸铁的人们的精神支撑。信念不灭,虽死犹生。”

两天后,撤回中央基地的荣耀中队再次奔赴最前线。

 

在中央基地进行封闭式特训的首都军校空军预备役的小鬼们一改之前的跳脱,突然变得低沉严整起来,一眼看去简直不像是首都军校还没正式入学的新生,倒像是要跟着隔壁战机轰鸣彻夜不止的荣耀中队一并去前线。

这天孙哲平抽完烟回来,打算如果他室友再与他车轱辘狗一样的特训,就对他说,现在累得像狗,或许将来才活得像人,身体和灵魂都完整。然而室友后来再也没有吐过哪怕一个字的抱怨。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沉默起来,无论是逐渐变得满腔热血的军校新生,还是铁丝网另一边留下一地烟头的年轻将领,胜利之花与故人亡骨都迫近如刚刚松开的扳机,转眼又在少年分别的恋人当中划下一道一语成谶的鸿沟。

 

 

3.

 

Side Olive

虽然是个久违的晴天,然而融雪的日子向来比下雪更冷。

张佳乐晃晃悠悠地走在胜利日的狂欢之后萧条冷清的街道上,照常在工作室隔壁的花店里买一把包在当天的报纸里沾着晨露的花。

他去年刚刚把工作室搬到这里的时候,花店的女主人还兴致勃勃要给他介绍女孩子,免得他天天自己给自己买花。后来战争结束了,为她盘下一整间花店的人却没有回来,渐渐地就很少能在花店里见到她了。

张佳乐实际上并不是个孤家寡人,然而他的伴侣常年在军部研究所为人类进步奉献青春,并且比起鲜花,大概更热衷于送他一些解乏润喉的花草茶——不得不说王少校在这方面实在有些不解风情。

 

张佳乐与王杰希的相识实在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所幸彼此都颇有自知之明,对外绝口不提,这才勉强留住了年轻有为的军研少校与恣意洒脱的艺术青年最后几分颜面。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不得不说恰好赶上了最恶劣的时代。内战爆发的时候,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是小打小闹的地方问题,当时张佳乐刚好高中毕业,他倒是想捡着扩军的机会去读首都军校,可惜生生夭折在了体检环节上,实在有些吐血。

然后这人扭头去学了当时还算热门,却在之后愈加严峻的战乱里变得一文不值的珠宝设计,从前挥金如土的阔太太们偶尔出门,也只愿意多买两只唇膏,就连人见人爱的硬通货,受欢迎的也是干净地像包着金箔糖纸的巧克力似的金条。

张佳乐两眼一抹黑,眼看着得喝西北风度日,实在有些凄惶,只得接一些原料特殊的钻石来做——也许要感谢碳素提取技术在战前就已经相当成熟,所以在伤亡数字不断递增时,这种更像是发战争财的行当讽刺得成了新的热门。

在与人骨钻石连续独处了好几个晚上以后,那点迫于生计而被强行压制住的不自在,终于在张佳乐心里破土而出。于是他脑子进了点水,在当地的社交网里翻出来好几年前一篇有理有据的玄学帖子,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按着帖子里的电话,挑了个他自己很清闲所以也理所当然觉得对方很清闲的时间拨过去。

那头早就忘了自己还研究过玄学,刚刚从人工智能项目的初期方案里挣扎出来确实难得清闲的王杰希少校于是收到了一个周末邀约——拨到他用于解决生理需求的联络号码上,客客气气地问他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后来这个乌龙变成了不可说的黑历史,然而看到结局还算不错的份上,当事人除了讳莫如深,彼此之间倒也不甚在意。

 

张佳乐装好清水,要把他某种意义上的日抛式灵感源泉们放进花瓶里时,才发现今天的配花不太一样。

印着醒目的胜利日新闻的报纸里包着的,是在长达九年的战争里,不曾出现过的,几近难以启齿,象征和平的橄榄枝。

战争过去以后仍然年轻的艺术家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戴上手套,从保险柜里拿出一枚还没有开始切割的蓝钻原石,在工作台前面坐下来。明亮的阳光透过临街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宽大而凌乱的台面上留下橄榄枝陌生的剪影。

大雪初歇,春天近了。

 

 

Side Hero

所有画面戛然而止在火焰与雨水交织的高空里。

孙哲平想,赢了吧。还活着吗。

他回忆起来分不清的寒凉与滚烫,恍惚里又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浮冰的湖水,一转眼又是秋叶飘零的首都军校,自己晒伤的后颈蹭着张佳乐宿舍里的凉席,尖锐的疼痛与刻骨的爱意,张佳乐嵌在他身体里,亲吻与汗水一并落下来,唇齿相依说要给他做最好的武器。

张佳乐有些失真的声音问他:“孙哲平,你相信我吗?”

他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但是他毫不怀疑张佳乐懂得他的回答。

然后潮水似的黑暗慢慢淹没了他,温柔得像他与张佳乐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

无菌仓的玻璃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像沾满了疏离的晨雾,机械地隔绝视线,将英雄与他的爱人分隔进两个永无交集的世界。

 

张佳乐穿过实验室外空无一人的走廊,推开办公室的门,他浑然不觉一室因他而静默下来的人,径自抽走王杰希手里彼此都熟稔于心的文件,翻到最后签好字。

王杰希站起来,收好卡着他项目进度的人体试验同意书。

王杰希说:“代表军研向孙哲平大校致敬。”

然后寂静无声的军研办公室整齐划一地向张佳乐行军礼。

张佳乐沉默地往外走,在他身后,忙碌的科研工作者脚步匆匆走上他的来路。

他与他们背道而驰,形单影只。

军研实验室永远也散不尽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长长久久令他窒息,而从今往后最好的结局是他的爱人在这里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他将会带走英雄残缺的遗骨,却再也无法带走他们共同的记忆。

 

距离叛军投降,内战全面平息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军部办事处却比战时还要忙碌。

冯宪君如今军权独揽,除了军部强势参与的战后重建,还有诸如胜利日警戒派遣、自由党派游行路线审批之类的零碎琐事也不愿放权,于是整个军部办事处连轴转也追不上张新杰桌上文件的堆积速度。

首都中央广场的纪念碑在非常短的时间里顺利竣工,要归功于两个月来每天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的张佳乐中校。

张佳乐睁着一双泛红的桃花眼,一边对着电脑十指翻飞,一边听刚刚从施工现场回来的副官向他汇报纪念碑的验收工作。

然后他腾出手来接过副官递过来的验收文件签了字,隔空丢进了地上的文件筐。

战争结束后的每一天,张佳乐的副官都要从他办公室里抬走成筐的文件,与墙边铺盖凌乱的行军床交相辉映,证明着办公室的主人惊人的工作量。

副官还没来得及走出办公室,张佳乐已经翻开了下一份待处理的文件。

他在胜利日纪念币的发行意义上奢侈地停留了半分钟,低着头抿住一点见微知著的不屑。

 

 

4.

 

Side Olive

年底回家的火车票很早就订好了。临行前一天,张佳乐睡到中午才去了工作室。

他把嵌着人骨钻石的戒指拿出来包好,给工作室的大门加了一道锁,看了看时间大概给军部送完戒指,还能顺便接王杰希下班,于是在隔壁花店里包了一束玫瑰花,然后觉得自己手里拿着花,怀里揣着钻戒,像个急于求婚落入俗套的愣头青。

军研的岗哨和接待都认得他,登记了信息就被放了进去。大概临近年关,军研这种向来一丝不苟的地方竟然也显得有些兵荒马乱,他试图拨王杰希的电话,发现无法接通,于是拜托接待给研究所去了个内线信息,告诉他简直要扎根在实验室里的男朋友今天最好按时下班,鉴于他们明天还要长途跋涉。

张佳乐笑着应了军研接待处的年轻人讨喜糖的玩笑,顺便寄放了他带过来的花,然后熟门熟路地去了军部办事处。

张新杰这里算得上张佳乐那间珠宝工作室的大客户了,然而终归都是些抹不开生死的订单,张佳乐每次过来送成品还是有些戚戚然。那些湮灭在战争里的生命被用另一种方式保存了下来,澄澈璀璨的钻石却怎么也无法与血肉模糊的过往勾连起来,如此想来,大约也是如今战火停歇百废俱兴的真实写照。

 

他在军部办事处见到了哪怕再忙也要把一丝不苟的军容进行到底的张新杰。

张少校行色匆匆,在约定时间的前一分钟才回到办公室,捡着剩余的二十秒向副官下达了另一个命令。然后他转过来,接过张佳乐递过去的戒指盒子,戴上手套把钻戒拿起来细看。

张佳乐坐在他对面转椅子,边转边说:“你上回说还没找到收戒指的人,我先照着女戒做的,如果不行过了年我再改,明天就回家了。”

 

张新杰仔细看完钻戒,又放回盒子里,然后把盒子推回给张佳乐,直截了当地说:“你改成男戒收着吧——收件人查了很久,昨天刚刚确定这位战士遗言里交托的地址是你父母家的旧址,如果你没有兄弟姐妹,收件人就是你。”

张佳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好像张新杰没在与他说人话。

张新杰大概是太忙,没有功夫照顾他震惊的情绪,不等他开口问,未雨绸缪挡了回去:“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可以透露给你的,这位战士的所有资料理论上来说会无期限保持机密。”

张佳乐浑浑噩噩地被张少校的副官客客气气地送到了军研大厅,然后收到了王杰希回给接待处的消息,言简意赅说自己下午外勤,让张佳乐不必等,家里见。

张佳乐于是揣着他亲手打磨出来的也许是故人遗骨的钻戒回到公寓,一路上七上八下地把所有可能会在遗言里交付骨灰给他的亲戚朋友全部过滤了一遍,胆战心惊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想出来这位悄然离去又悄然成为军部机密的英雄到底是谁。

张佳乐最后还是觉得可能是张新杰那头搞错了,打算过了年再去叨扰张少校一回,于是把钻戒暂时收进公寓的抽屉里锁好,打开电视消磨时间。

画面跳出来,正在直播军研的新闻发布会,刚好轮到王杰希发言,张佳乐便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王少校作为军研的御用发言人,向来以高冷著称,发布会全程自带蔑视一切凡愚的气场,虽然天生大小眼有一点破坏整体形象,然而瑕不掩瑜,仍然在首都年轻人中有着相当高的人气。

比如现在,王杰希说:“军研一度陷入瓶颈的人工智能项目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未来不仅能够有效应用在军事上,还会在技术成熟之后进一步深化到民生中来。”

然后王少校视而不见会场里想要踊跃发言积极提问的记者,当然也不会看见电视机前面同样一头雾水的张佳乐,面无表情地念完官方稿子,起身走人。

 

 

Side Hero

张佳乐把纪念币的初稿递给冯宪君,不放过一切博取公众好感的机会的军部统领在战后重建里享尽追捧与赞扬,哪怕一身军装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也带着一点藏不住的优越来。

然而在面对张佳乐的时候,这些情绪总归要略微消退一点。

冯宪君带着手套的手指慢慢敲击着他看似古朴实则奢华的办公桌。

张佳乐心不在焉地想,也许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天,这位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将军下达命令的时候,也伴随着这样无意识的敲击节奏,就像心脏持之以恒的搏动,轰然淹没在居高临下的烈火里。

然而那是最关键的时刻最正确的决定,让他们以最小的牺牲换来最好的结果。

和平万岁。张佳乐面无表情地想。

冯宪君翻过了正面中规中矩的橄榄枝图案,停留在背面的人像上。

那是仿佛带有温度的线条勾勒出来的侧脸剪影,英挺而刚毅。

 

胜利日的前一天,首都悄悄飘起了雪。

等到傍晚张佳乐从冯宪君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沿街的屋檐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积雪。开始沉浸在胜利日里的人们在逐渐张灯结彩热烈起来的街道上笑闹,与内战年龄相仿的孩子被柔弱又坚强的母亲半扶半拖着去够树枝上干净的雪,他妈妈的脸上透着再浓烈的喜悦也掩盖不住的悲怆。

那是到了内战后期随处可见的表情,被留下的人独自承受着一切。

他们的过去也许破碎,然而未来的笑容将会完整。

街上人声鼎沸,车开的很慢。路过一间花店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虚弱的女店主正把一篮子橄榄枝搬到门口醒目的位置。

张佳乐让副官停车,打开车门走下来,军靴踩进干净浅薄的落雪里。

他穿着军装的挺拔身姿吸引了不少目光,在战火纷飞里惶惶不可终日过的人们对军队有着前所未有的熟知与信任。

花店的女主人牵起一个微笑,轻声问:“您需要些什么?”

张佳乐摘下手套,长久不见光的苍白指尖轻轻拨了拨很多年不曾见到的橄榄枝,要了一束不伦不类配着橄榄枝的玫瑰。他独自站在欢声笑语的街道,纷飞的落雪停在他规整的黑发上,慢慢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轻轻巧巧地洇成了军装上微末的水痕。

近来愈加小心翼翼的副官为他打开车门,日暮的钟声响起,花店里传来所有人耳熟能详的军部通报。

今天的内容仍然来自军研,停战之后,就不曾有过有民众最关注的荣耀中队的消息。

张佳乐听见王杰希的声音平静地说:“军研一度陷入瓶颈的人工智能项目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未来不仅能够有效应用在军事上,还会在技术成熟之后进一步深化到民生中来。”

 

 

5.

 

Side Olive

王杰希说了准时下班,从发布会出来就真的直接去了张佳乐的公寓,怀里还抱着张佳乐送他的玫瑰花。

但是张佳乐毫不领情,就凭王杰希刚刚发言的姿态,回去加班搞不好要被张新杰原地弄死。

张佳乐在房间里收拾行李,一边嘲笑王杰希:“你们张少校怎么还没把你送去发言人课程回炉重造,镜头扫到记者席我都觉得他们要跳起来吃了你。”

王杰希也很无奈,说:“人工智能本来就是机密项目,除了这几个字,别的都不能说。不然你以为张新杰为什么要把我推出来。”

张佳乐跟他处的久了,平均两天听到一次机密不可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说:“搞不好年后就有人为了纳税人的合理知情权游行了,”然后突然想起来抽屉里的人骨钻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王杰希,“这次的钻石张少校说交付人是我,但是资料保密,我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是谁。”

王杰希原本在拆领带,闻言手里一顿,他在穿衣镜里看见张佳乐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想了想,若无其事地说:“也没什么奇怪的,还有遗书打开来写给幼儿园暗恋对象的,张新杰专门有个副官负责到处找阵亡将士的遗言交付人。这两年家毁人亡孑然一身上前线的人太多了,也许跟你以前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了。”

张佳乐皱着眉说:“我还是年后回来再去找张少校确认一下……”

王杰希笑着说:“别闹了,你因为这种质疑他工作水平的事情去找他第二次,估计面都没见着就被扔出来了。好好收着吧,与有荣焉。”

然后他从衣帽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木质盒子,张佳乐眼睛一亮。王杰希随手扯开两粒衬衣扣子,朝张佳乐走过去,一边把年后才会正式发行的纪念币递给他,一边扯着张佳乐的睡衣领子吻上去,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张佳乐享受了一次体贴入微的骑乘,睁着一双还没褪下去情潮余韵的桃花眼缩在被子里,受宠若惊地看着王杰希套上睡衣翻身下床,给他掖好被角,然后帮他把堆在椅子上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大眼儿,你对我太好啦。”

王杰希用力合上张佳乐满满当当的箱子,头也不抬,起了个别的话题,“军部体检我帮你拿了个名额,年后去检查一下,这么怕冷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佳乐蜷在被子里就着灯光看提前入手的纪念币,胜利日主题,非常循规蹈矩的题材,一面是端端正正的橄榄枝,另一面是线条坚毅的人像侧影,他正看得起劲,对王杰希的体检建议兴趣缺缺,“没什么好查的。我没跟你讲过吗?我小时候在湖边玩,掉水里差点淹死,后来就一直怕冷了。就因为这事才搬家的,我妈本来有一个院子养花,搬到公寓之后只有一个露台,还挺不高兴的。”

王杰希沉默了一下,决定曲线救国,“我要的配偶名额,去不去。”

张佳乐愣了愣,眉开眼笑地说:“去的。”

然后王杰希调好闹钟,从昏昏欲睡的张佳乐手里抽走胜利日纪念币,重新钻进被子里。

张佳乐被他带进来的些微凉意冻到,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迷迷糊糊问他:“纪念币上的人像是谁啊?”

王杰希想了想说:“我哪里知道这个。总是为和平牺牲一切的人。”

 

 

Side Hero

张佳乐像从前无数次的肆意妄为一样,生生把他男朋友从睡眠里闹醒。

孙哲平非常无奈,“张佳乐,我刚刚睡着。”

张佳乐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又像是更早以前勾肩搭背走过去的少年时代,伴着谁也不去说破的一点暧昧,细碎的石子轻轻敲打在午夜的窗框上,张佳乐偷偷摸摸打开窗翻出来,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

孙哲平觉得这种问题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一样愚蠢得不可救药。

他闭上眼睛,在一片浓稠深邃的黑暗里逐渐勾勒出来张佳乐的样子。

扒着湖边的石头抽抽噎噎路也走不动的张佳乐。

染了一头红毛被他妈妈撵出家门大半夜来投奔他的张佳乐。

在秋叶飘零的首都军校举着录取通知迎接他的张佳乐。

一边吐着漂亮的烟圈一边改装手枪眉目认真的张佳乐。

通宵开完会睡眼朦胧赶到空军集合地不由分说亲吻他的张佳乐。

他熟悉所有的张佳乐,从眼角眉梢固有的弧度,到赤裸坚硬的蝴蝶骨。

他很是花了一些时间来复刻这些过往,张佳乐安安静静地等他,陌生地像他妈妈最期望的样子。

孙哲平索然无味地想,早知如此,倒不如趁早不要认识张佳乐才好。

他会喝一肚子冰冷的湖水,生一场重病,病好了照样吐着半生不熟的烟圈招猫逗狗惹事生非,只是通不过军校在战时严苛起来的入学体检。他会学一个不怎么靠谱但是他喜欢的专业,比如珠宝设计,然后在萧条的经济里拮据而平静地生活。他会顶着一头张扬的红发穿过胜利日笑闹的人群,在橄榄枝撑起的澄澈天空下面嘲笑总统的发际线。他还会有一个可以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也许是个柔声细语的女人,也许也是个男人,他和这个人也许不会有刻骨铭心的过往,但是他们可以有漫长而完整的一辈子。

他想也许有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背负着无数责任与满身伤痛的张佳乐中校,只有一个浪漫的、快乐的、平庸的、毫不起眼的张佳乐。

他感到自己残缺的心脏抽痛起来。

 

没日没夜守在测控室里的值班研究员慌慌张张冲进王杰希的办公室。

“王少校,实验体波动值超过警戒上限……”

话音戛然而止在张佳乐颤抖的指尖,显示屏上庞大的数据飞速掠过,转化器正在导出弥足珍贵的成像资料。

张佳乐抖着手敲下一行字。显示屏上的每一个字母,都是深陷血脉的刀锋。

他对孙哲平说,我永远爱你。

从前淹没在战斗机轰鸣里的话,最终还是没有从相同的轰鸣里挣脱出来。

它被拆解成细碎冰冷的信息,导入人工智能实验体的对接认知。

孙哲平于是“听”到了迟到十年的表白,但是他再也听不到张佳乐的声音。

 

张佳乐披星戴月回到他扎了根的办公室里,拉开行军床上的被褥躺上去。

似乎只有这样一翻身就要掉下去的狭窄空间,才能让他独自一人也可以博得一段浅眠。

雪夜的月光异常明亮,细细碎碎涌进来,在他办公桌上留下一片属于胜利日的银白,连角落里积灰的绒布盒子也一并照亮。

那时战争还没有结束,民众仍深陷水火。

那时英雄还未成英雄,中校也不是中校。

他们给彼此带上戒指,交换亲吻。

那是最坏的时代里最好的过往。

 

 

6.

 

Olive & Hero

张佳乐迷迷糊糊睡过去,又是一个充斥着支离破碎的梦境的夜晚。

在那些打马而过的片段里,他好像看见了开满野花的湖滨,又好像没有。

那是他背离多年的美丽故乡,自始至终不曾沾染战火的模样。

 

Fin.




谢谢看到这里的人,以及还是不要照脸打。

推荐一下《源代码》,当时看的时候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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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樵

ky退散,一边ky一边蹭文出门掉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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