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x周泽楷


题材:浸没式话剧 Sleep no more 了解一下。

排雷:浮夸的跳舞的女装大佬了解一下……(。)

其他:除入场排队惨况和麦克白主线梗概,剧内的支线部分都是我闭眼扯的,纯属虚构,不涉及三次元同款剧的剧透,也不影响实际观看体验……观剧请遵守剧场规定

以上,感谢主办太太们的辛苦付出!!!



MASK


黄少天脸上严严实实地扣着面具,指缝里灵活地转着一张扑克牌。

他松松倚靠着电梯的厢壁,安静听着电梯里的姑娘们兴奋地叽叽喳喳着——直到一位盛装的工作人员提着裙裾走进来,同样隔着面具,对里面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腰细腿长的小姐姐发声非常专业,“我亲爱的远道而来的幽灵们,请保持安静,因为你们即将进入的——麦金侬酒店的无尽长夜……”

随着极具感染力的念白,电梯在向上运行的同时,温度一下子降低了许多。

刚才还非常亢奋的小姑娘们齐刷刷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吭声了。

 

骤降的温度让黄少天想起来刚才生无可恋蹲在马路牙子上的两个小时。

他在奔三的气温里相当绝望——为什么没抵挡住学生证半价的诱惑,放弃了开团带本赚外快的机会,来凑这个据说一票难求的热闹?

这部话剧来头也的确不小。现在的话剧想要博得业界好评,空间互动感与场景精细度都是要仔细思量的,三百六十度旋转舞台比比皆是,高度利用空间的叠加布景也被专业团队打造得越来越精湛合理,演员凭借扎实的演技将剧院观众席纳入表演空间也不算少见,然而在这样的基础上,《MASK》仍然是绝对超前的话剧作品。

“浸没式话剧”的概念实际上在话剧界而言,并不能算太生僻,国外已经有过相当成熟的作品,甚至《MASK》本身就是由国外版本改编的。

这一类话剧作品的改编与引进耗资巨大,并不是简单的“原班人马”、“优秀翻译”可以简单概括的——不说别的,在繁华的上海静安区平地而起一座八层小楼,每一层、每一个房间都要按照剧中场景逐一还原,这就不是一个小工程,再加上超过十条主次故事线上庞大的演员数量,多方面的因素相结合,对于话剧爱好者而言,的确是一票难求的。

只是对于黄少天来说,他之所以在话剧社厮混完了本科的四年,而没有被王杰希以根骨奇绝为由拖走学魔术,也没有被电竞社忽悠去打倒贴路费用爱发电的高校联赛,一半是因为话剧社的学分比较多,一半则是因为喻文州当初给他卖的安利可是话剧社里取向自由颜值高,很适合黄少天这种小基佬暗搓搓脱团。

然而这个远大的理想直到如今学生证眼看着就要作废的研二都没能实现。

王大眼跟他再不对盘,至少传授了他脱团神技——空手变玫瑰,喻文州身为他的发小,竟然只在他身上琢磨和实践传销的套路,也不知道毕了业是要干什么细思恐极的大事。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黄少天不止一次冷漠地吐槽。

 

电梯在工作人员吐气清晰的长叹里轻轻一顿,停了下来。

楼层上的数据“4”应景地闪了闪,电梯门缓缓打开——里头的姑娘们不知为何,不约而同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正当黄少天有些不明所以地站直了一些,突然就被拽着胳膊往外一推,立刻便有一股逼真的腐朽气味将他包围了。

小姐姐在缓缓合拢的电梯门里笑得意味深长:“请您好好享受今晚的时光——无论是否愉悦。”

黄少天:“??????”

然后他一转头,只见废弃的疗养院里,一个双腿满是血污,半边身子僵硬着的护士正森冷地看着他。

黄少天:“………………”

 

周泽楷在面具底下“啧”了一声,一边在心里把吴羽策打成了筛子,一边尝试着走了几步——空落而蓬松的裙子一直拖曳到地上,不得不说,走起路来实在有点儿透风。

他今天是来给飞走赶通告的吴羽策替演的。

按理说,周泽楷的脸现如今几乎长期占据着大街小巷的广告屏,客观而言,并不适合给吴羽策替演话剧,还是得跟观众近距离接触的“浸没式话剧”。但是一方面他们认识很久,又签在同一个公司,宿舍住对门,吴羽策的忙周泽楷总是愿意忙的,另一方面,《MASK》里的角色很多都是戴面具的,并不会暴露演员身份,再者也有大量的舞蹈戏,不是随便谁都能轻易替得下来的。

周泽楷自从阴差阳错出道,便一直是个流量花瓶的形象,正经靠脸吃饭的那种,因此坊间没什么人知道他实际上学了挺多年的舞蹈,虽然不如吴羽策那么专精,多少还是有底子的。

然而哪怕他跟吴羽策交情甚笃,甚至只确定了档期没撞,就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等切实看到剧本的时候,仍然还是想打爆吴羽策的狗头。

《MASK》的剧本特点就是台词不多,对表现力的要求比较高。

吴羽策在里头是一条独立支线的主角,台词可以忽略不计,里头涉及到的舞蹈戏也不算太难,吴羽策拎着周泽楷在练功房里扒拉了一下午,该记的也都记熟了——总体而言,没有太大障碍。

而吴羽策没有告诉他的是,这竟然是一个女装的男性角色。

不仅得穿着裙子满场跑,甚至还十分精致地有好几套造型。

闻此噩耗的周泽楷内心一片荒凉——大意了,怎么就忘记了女装大佬这个梗?

周泽楷看起来很冷静,实际上一点都不冷静地想。

 

现场导演在内置耳麦里提醒他,演出正式开始。

周泽楷掀开帷幕,一推休息室的门,入眼便是祭司的房间。

祭司这个角色要以不同的身份参与不同的循环,中间还得换造型,所以他的房间实际上是与演员休息室毗邻的,中间隔着一道暗门。

整场戏剧的内核是《麦克白》,但是因为话剧界的玄学——不能在剧场范围内提及“麦克白”,因此也会对外声称改编自“苏格兰剧”,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种不能有姓名的玄学,还是剧目本土化的需要,《MASK》在上海的版本除了男女主仍然是麦克白及其夫人,大部分支线都与原作没有任何关系,反而在人设与元素上更偏中国风,药材铺、裁缝店、夜上海歌舞厅之流的场景还原得十分精细。

全戏的大框架是所有的角色被困在麦金侬酒店里,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故事,麦克白与夫人受到三位巫师的蛊惑,篡夺了王位,然而包含巫师在内的所有人,亦不过是一群可悲的幻影,无处挣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样的设定或许在东方文学史上,往往与大爱大义相关,在西方文学作品里,却总是有一点亦正亦邪的意味——巫术、祭祀之流的糟粕在西方历史里切实地血流成河过,也被许多传世名作一唱三叹地记录了下来。

每一场剧目时长三个小时,主线剧情会循环三次,支线剧情则更剑走偏锋一些,比如吴羽策这个角色负责的剧情部分。

女祭司——女装的男性祭司是唯一一个不在循环中的角色,或者说是一个循环剧情的旁观者,既知晓所有人亡灵的身份与循环往复的宿命,又对此无能为力,无论他如何挣扎,最后都会死于不同的恶意。

第一次循环里,他将帮助国王躲避麦克白的刺杀与女巫的施咒,却死于国王的猜忌。

第二次循环里,他选择效命于麦克白夫人,却被三位一体的女巫们揭穿了男性的身份,死在亲手布置的祭台上。

最后一次循环里,他最终冷眼旁观所有的阴谋与死亡,用无辜者的鲜血打开了逃出生天的时空之门,却在门前百般踌躇,直到终场的灯光亮起。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角色,因此剧情起点跟主线角色不太一样。

当所有的演员都聚集到酒店宴会厅翩翩起舞的时候,祭司正披着宽大的斗篷,帽檐底下只露出了一点下巴的弧度,下摆晃动间精致繁复的裙尾若隐若现——他就这么光鲜而隐秘地钻进废弃的疗养院。

 

疗养院里弥漫着一股年久失修的气味,周泽楷却知道这里并没有明面上的废弃那么简单。

这里是女巫残害无辜者,用鲜血施咒的秘密场所之一。

周泽楷仍然带着上一个循环的记忆,因此他趁着女巫不得不在宴会厅,与贵族们作陪的时候,独自前来,打算提前带走将被用于施咒的婴儿。

他从走廊上转过来,就看见疗养院歪歪斜斜的门牌底下,被长期软禁在此,刚刚生下了孩子的女护士正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婴儿递给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观众。

——护士的孩子需要用身上最重要的道具去交换,周泽楷摸了摸斗篷口袋里的祭司之血,那本是拿来交换婴儿的,如果没被这个神来之笔的观众拿入场扑克截胡的话。

……导演,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周泽楷有点郁闷,然而对于护士而言,入场扑克的确是作为幽灵的观众在麦金侬酒店里最重要的道具了,为了戏剧的效果和口碑,只要观众的行为符合规则和逻辑,演员就得配合着演出,无法视而不见。

因此周泽楷也只是顿了顿,便十分自然流畅地走上前去,提着裙摆,朝着命不久矣的小护士行了一个过于优雅的礼。

——然后猝不及防就得立刻进入一对一剧情模式的周泽楷一把拽住了僵硬且茫然的观众朋友,在不疾不徐的高跟鞋声音由远及近之前,匆匆隐入了疗养院内部更幽深的黑暗。

 

黄少天怕黑这事,在他自己的刻意隐瞒下,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喻文州以及据说既会变魔术又会算命途的王杰希才略知一二。

因此他在鬼片必备的阴暗闪烁的灯光下,一脸懵逼地被形容凄惨的小护士抽走了指间紧张地转动着的扑克牌,跟着被劈头盖脸塞了个逼真到险些让他就地抡回小护士脸上的“婴儿”时,内心深处是崩溃的。

然而这竟然还不是终点。

一个穿着十分夸张犹如衣锦夜行的剧中人物匆匆走过来,看起来目标是他怀里那个被硬塞的婴儿,却不知为何,连同他本人一并拖走了。

这一拖,黄少天便整个人都不好了——疗养院深处稀疏着亮着昏暗的地灯,却比彻底的黑暗更加恐怖,狭窄的走廊两侧是年久失修的病房门,有些吱吱呀呀地虚掩着,有些只颤颤巍巍地挂着半扇,他不明就里匆匆忙忙一瞥,里头布局紧凑的单人病床上,都是些被锁链捆着的尸骨,幽暗而密闭的房间里不断渗透出森冷的气息。

黄少天猝不及防倒抽了一口凉气,反手握住了一路拖着他的演员的手。

然后他在面具底下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总算还记得剧场规则,讲舌尖上打着转的音调吞了回去,这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憋屈又难得的事情。

他先前一直以为拖走他的是一个高个子女人,尽管严严实实穿着斗篷,斗篷底下还有面具,但毕竟露出来的下巴轮廓相当利落精致,嘴唇被勾勒得柔和秀丽,还穿着曳地的长裙,一路招摇着从积灰的水泥地上扫过去。

直到他捉住了人家的手——这手骨节分明,劲瘦有力,一握便知道不属于女孩子,再高大的姑娘都没道理能有这样的手。

黄少天这才从懵逼与惊吓中回过神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面前包裹在艳丽的裙子里,不知什么身份的——男人。

 

也许突如其来的一对一剧情多少带了点意料之外的晃神,也许是废弃的疗养院里充斥着的气味太过于逼真,周泽楷拖着个莫名其妙还一惊一乍的累赘怒玩“神庙逃脱”的时候,只觉得内置耳麦里工作人员的换场提示愈发遥远,眼看着就要淹没在他们急促起来的喘息——与渐渐迫近的高跟鞋的声音里。

女巫像一个成竹在胸的猎人,她并不在意等待了很久的施咒道具——从在母亲身体里就被日复一日地诅咒,因而在出生之际,便充盈着邪灵的光辉——被人半道儿上截胡,只要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仍在这栋酒店里慌不择路,她自然有无数的方法让对方无处遁形。

何况她心里亦有猜测——也许是那个愚蠢的,在双手沾满鲜血后仍要在良心谴责中反复苦痛的男人,尚未登上王座,已经开始忌惮起她的巫术,也许是酒店角落里苟且偷生不自量力的蝼蚁,妄图染指天机。无论如何,前者自作聪明,后者不足为惧。她想到这里,连步伐都轻快了几分,唇边逸出一声愉悦的娇笑。

而出乎意料的是,周泽楷既不是麦克白,也不是小透明。

他带着据说十分不详的“死孩子”以及不用据说也十分累赘的懵逼观众,熟门熟路地拐进了无处可逃的电梯间——然后按开了看起来早已停运的电梯,纵身跳了下去。

 

黄少天给吓得一句粗口严严实实憋在了嗓子里,总算他还记得身后的追兵和怀里的死娃娃,好悬没把这个临时搭建的不靠谱神庙逃亡小分队理直气壮地卖了。

他探头往电梯里看了看,只见轿厢里底下是空的,约莫两层楼的高度,仅靠一根……钢管连接着。

穿着浮夸长裙的男人——漂亮男人,正站在底下仰着脖子,宽大的兜帽便掉了下去,露出了一张被半幅面具遮掩了眉眼的脸。

他朝着黄少天伸开双臂,一个相当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十分纤长,带着点长年跳舞的人身上才见得到的柔软,尽管他透过面具注视着的是黄少天手里的死娃娃,黄少天还是免不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中咽了咽唾沫。

然后注孤生了很多年仿佛还要继续注孤生下去的黄姓基佬做了一个场内所有选手都没有料想到的动作。

 

周泽楷抬起头打算接住死娃娃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即将要接住的是怎样一个玩意儿。

他自认暗示得非常到位,何况懵逼观众大可以去跟女巫线的一对一剧情。

因此那家伙深吸一口气抱着钢管纵身一跃的时候,周泽楷内心深处是崩溃的。

被手里抱着孩子的观众朋友劈头盖脸扑了个满怀的周泽楷:“……”

根据剧情需要理应在恰好关闭的电梯门前阴郁沉思的女巫:“……”

女巫目不忍视地在上面关上了电梯门的时候,周泽楷正忙着把身上的家伙掀下去。

内置耳麦里终于重新上了线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只公事公办地倒计时:“323场景灯光倒计时,5,4,3,2,1——”

周泽楷把死孩子抢到手里,再把累赘兄塞进不至于碍事的房间角落的时候,原本只亮着应急灯,勉强能看清楚身形的房间里突然灯火通明,原本紧闭着的房间门也缓缓打开。

外头几个大约是追着其他演员跑,却慢了几步的观众迟疑着停了下来,探头往里看。

只见幽深的房内,只从屋顶上高高打下来一束苍白的光,冷冷地照耀着诡异而艳丽的舞者。

周泽楷深吸一口气,透过式样反复的半扇面具,近于倨傲地看了一眼误入此间的“幽灵”们,跟着熟视无睹地抱着手里肤色青白的死孩子,冷漠地将它塞到了梳妆匣里,又施施然脱去了从头遮盖到脚的斗篷,挂进了墙边的衣柜。

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恰逢一阵声势浩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大群戴着面具的观众簇拥着一个十分威严的男人缓步而来——他疑惑于独自停留在这里的盛装的祭司,毕竟他与他身边的“幽灵”们没能看到上一刻祭司在这个场景里匆忙而拙劣的藏匿。

周泽楷再次提起裙裾,向神情谨慎的国王恭敬地行礼。

 

黄少天怎么也没想到,他误打误撞闯进的支线竟然还有这样的福利。

又或者这部噱头很多过分传奇的浸没式话剧的确与他以往了解到的舞台不一样。

神秘的祭司脱去了藏头露尾的斗篷,在狭窄的室内游刃有余地跳起了舞,远比拖曳在地的下摆更招摇的长裙上,流淌着银白的光亮——而后那根险些让黄少天命丧当场的钢管发挥了它最本质的作用,足够柔软的腰肢沿着冷硬的道具折叠出不可思议的角度,厚重的裙摆却有意无意掩藏住了一些性感的意味,反而表露出几分庄严,几分虔诚。

黄少天看在眼里,大概是艺术当真富于感染力,因此他竟然无师自通地串联起了模糊的剧情。

眼前既妖娆又虔诚的舞者从刚才追逐他们的脚步声里藏匿起了死婴,这在他臂弯里躺了一路的死婴看起来便不怎么令人愉悦——因而他也许是在阻止一场秘密的诅咒,因为他效忠于眼前的国王。

然而国王看起来却并不信任他。

国王过分严肃的视线并不流连于舞者优美的身姿,反而审视地看着桌子上过于显眼的梳妆匣。

他提步走进并不讨喜的臣下的房间,伸手按在了梳妆匣上。

祭司的舞蹈戛然而止——

 

如果说国王最初看向他的眼神尚且能归于杀机缠身的审慎,那么他触摸到装着死婴的梳妆匣,又松开手,头也不回离开,留给周泽楷的便是实打实的怀疑了。

男扮女装的祭司在充盈着阴谋诡计与悲凉荒诞的麦金侬酒店里,无疑是在夹缝生存——在他以外,没有人知晓他们共同深陷其中的死循环,当然也不会有人能够向他伸出援手。

于是他日复一日挣扎在猜忌与恶意的深处,极目尽处仍然是深渊之上陡峭嶙峋的崖壁。

周泽楷沉默地送走了对他怀疑愈深的国王,也送走了沉默旁观的,或迷茫或了然的幽灵——

他收拾好在这一段浸润着祭司磅礴而隐秘的舞蹈里倾注的情绪,重新打开衣柜。

直到他解开了束腰,才想起来被他随手塞进角落的一对一剧情里的观众。

仿佛脑子不太好使的观众朋友明明没有说话,周泽楷却不知为何,在眼神交汇的时候,凭空接收到了来自对方超过一吨的无形弹幕。

周泽楷:“……”

 

黄少天眼睁睁看着祭司脱掉厚重的裙子,轻描淡写地换上了一身男装。

他瞥了一眼专注地跟紧了国王,连回头都吝啬的观众们,默默地想,倘若他们对这个甚至没有出现在宴会厅里,因此显得无足轻重的角色再多一点在意,那么便能在这个片刻得知地位超然又微妙的女祭司真实的身份,由此推导出更完整的故事轮廓。

然而娴熟的、提前做过功课的观众自然知道,像这样的的支线角色,一旦进入了一对一剧情模式,其他人再跟随下去便没有太大意义了,保不齐人家就带着一对一的那位进小黑屋再也不出来了。

在幽灵们毫不犹豫地远去之后,祭司在地板上磕了磕长靴的跟,回头瞥了黄少天一眼。

已经迅速从懵逼到入戏的黄少天立刻会意,跟上了祭司的脚步。

正正经经的宽肩窄腰长腿,与不久之前的柔软腰肢一道映在他眼里,几乎挥之不去。

他于是只好理直气壮地心猿意马起来。

 

周泽楷并不知道这位离奇的观众朋友幅员辽阔的内心戏。

他一边觉得穿回裤子的感觉真是非常好,这辈子都要继续跟裤子相亲相爱,一边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他精确踩点抵达了通往宴会厅的中庭偏门的时候。

这是他所有的戏份里,转场难度最大的一场。

麦克白在光线无法照耀的角落独自沉沦,苦痛与欲望撕扯着他的灵魂,而当恶魔渐渐露出狰狞微笑的时候,国王将被他所信任的女巫哄骗至此,迎来麦克白的刺杀中,最盛大也最无悔的一击。

妄图阻止这一切发生的祭司需要准时到达——在麦克白的独演之后,在国王与女巫之前。

祭司快步走进簇拥着麦克白的人群里,毫不犹豫地夺走了他手里的配枪。

他本应径直走向偏门,赶在失去理智的麦克白与迎面走来的国王碰面之前关上这扇承载着生死的门,然而他穿过那些戴着一式一样面具的“幽灵”时,却陡然升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紧跟着他便微微侧过头,将那个险些就此被其他幽灵淹没的家伙扯了出来。

 

黄少天心中大喜。

毕竟刚刚心猿意马了一把,美人立刻就十分主动地递上了橄榄枝,四舍五入跟投怀送抱也无甚差别了——而他这会儿尚未知晓,不久之后,真正的投怀送抱将会让他高攀不起,无福消受。

他还没从突如其来的福利与周围观众的欣羡里回过神来,就被祭司拉着,踉跄着穿过了虚掩的门——门外,威严的国王与盛装的女巫正迎面走来,前者面无表情,后者悄无声息地在唇畔勾勒出一个愉快而残忍的笑。

国王对祭司的猜疑在这个瞬间到达了顶峰——他偷走了深受国王信任的女巫珍贵的祭品,又抢夺了国王麾下最得力的麦克白贴身的配枪,而此时,他的武器正向前,直指尊贵的自己。

蜉蚍要如何撼树?祭司凭借一己之力逆天改命的痴心妄想便终结在了这里。

——隐藏剧情却也在这里被触发了。

一具毫无威胁的尸体原本无需在意,女巫却在转身时迟疑着停了下来,审慎地打量着胸口插着麦克白的匕首,因此缓缓渲染出暗色血痕的祭司。

最后她略一张望,便以目光攥住了黄少天——与那些被跟麦克白一起关在门后的观众相比,他实在太显眼了。

女巫于是娴熟地端起一副疏离而妩媚的表情,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扯过对于隐藏剧情一无所知的黄少天,与此同时,严肃而松懈的国王尚且不知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只是与女巫对视一眼,便伸手将委顿在地犹有余温的祭司打横抱起来,猝不及防地塞给了这位幸运观众。

幸运观众黄少天对此表示震惊:我到底是买票进来的观众,还是打杂背锅的临时工?!

主办方你们的投诉电话是多少,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然而因为震惊的表情被面具严严实实地遮盖了,所以并没有被眼前这两位理直气壮的演员接收到。

只有同样震惊的祭司从他面具底下看见了黄少天无声而快速地张合的嘴唇。

 

周泽楷真情实感地提心吊胆,生怕被这位看起来疏于锻炼的幸运观众手滑脚滑地摔下去,毕竟他并不希望胸口的血包把他从头到脚都祸害了。

所幸很快就有接到提示的工作人员前来协助——黑衣黑鞋黑面具,险些把抱着他的这位朋友吓出个好歹来。

误打误撞触发了隐藏剧情线,因此可以直接跟着祭司走完三个循环的观众,以及完成了难度最高的一场戏而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周泽楷一道被领去了安全通道,由此可以快速去到第二次循环的起点场景。

通道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周泽楷回头看了一眼。

愤怒的国王终于醒悟被自己杀死的祭司是忠诚的,然而为时已晚——麦克白打开了门,接过女巫递给他的刀子,捅进了国王的胸膛。

然后他带着前襟溅到的温热鲜血,与女巫携手走向故事尽头的宴会厅。

 

第二次循环开始的时候,异装的祭司又换回了长裙。

黄少天已经飞快接受了自己贴身挂件的设定,何况从上一个循环最后,跟着麦克白的观众投射过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以及工作人员并没有把他阻拦在安全通道之外的行为来看,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也许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剧情线——就跟网游副本里的隐藏BOSS那样。

然而他毕竟不是这部看起来非常神神叨叨的话剧的死忠粉,比起触发隐藏的狂喜,对于后面会不会还得做临时工的恐慌先一步淹没了他——美人身材标准,抱起来便有些费力,黄少天简直拿出了这辈子对于注孤生的恐惧,才好悬没在安全通道前就撒手把人扔地上去。

第二次循环在他看来非常简单,祭司在主线的剧情起点宴会厅的外面,与落单的麦克白夫人短暂地碰了个面,接过了一张清单。

黄少天虽然奇怪为什么祭司的行为与第一次循环里迥异,但是这不妨碍他理解祭司在这个循环里效忠于生杀予夺的麦克白夫人,并且要为她筹备清单上的内容。

一些刚才目睹了祭司死于国王之手,或者惊艳出众的舞蹈的观众默默抛弃了麦克白夫人,转而跟上了这个出人意表的高挑祭司,尽管她身边有个绑定的一对一选手,也不能阻止已经看过一轮主线的“幽灵”们的好奇心。

只是第二次循环中的祭司实在有些乏味,跟刚才充满戏剧冲突与狗血酸爽的剧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因此当祭司一边走一边张望,最终走进一家药店的时候,身后跟着的观众便有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药店里没有人。

周泽楷来回走了走,踌躇了片刻,裙摆上坠着的花饰颤颤巍巍地扫过陈旧的木地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药店里的青草气味便更浓郁了些。

他摸出怀表来看了看,跟着拿过了柜台上的空白纸张,提笔写下了几行药材名,拿镇纸压在的原处。

然后他稍微顿了顿,紧跟着又重新拿了一张。

他身后跟着的寥寥数人在看到隔壁店里的裁缝那张没被面具挡住的帅脸时,一股脑叛变了革命,除了面前这位一直不按常理出牌的VIP选手。

他正隔着柜台全神贯注地看着周泽楷手里的纸笔,想要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下,完成倒着看草书的挑战。

周泽楷看在眼里,下定决心似的——飞快地写好了字。

然后他十分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将手里的纸片珍而重之地叠好,塞进了观众朋友的手心。

 

黄少天莫名感到了这张轻薄的纸片不可言说的重量。

他也不知道是不够入戏,还是足够入戏,甚至不敢在人前尝试打开它。

于是那张来自祭司的既定行为之外的纸片便一直牢牢地藏在他掌心里,渐渐变得柔软而褶皱,沾染了他的体温。

而当他终于有机会去看一看里面的内容,第二次循环里,属于祭司的故事便戛然而止了。

祭司带回了所有为麦克白夫人置办的东西——那几乎是一场祭祀将要使用的全部物品。

而除此以外,总是各自散落在麦金侬酒店的不同场合,很少碰面的女巫们终于齐聚了。

用于祭祀的房间里有太多的角色,因此便有着更多尾随而来的“幽灵”,他们层层叠叠地包围着中间的祭台——营造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影影幢幢。

女巫亲自为祭司分开一条道路,带着得意的笑容接过他带来的所有——以及祭司自己。

黄少天的角度可以看见祭司抿紧的唇线,有点无畏,又有点可怜,而与他咫尺之遥的祭台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那个黄少天十分眼熟,甚至还揣在怀里跑了一路的“死娃娃”。

他倏然一惊,下一刻,音乐急促响起,灯光也猝不及防地跳跃了起来。

完全遮光的室内,惨白的光线骤明骤暗,每一次亮起,环绕着祭台的演员们便定格出不同的位置与姿势,配合着急促而低沉的鼓点,在陷入绝对黑暗与诡异光明的观众视网膜上留下极端恐怖的剪影。

而这一切的中心,是苍白而耀眼的祭司——苍白的是间或裸露着的皮肤,耀眼的是颈间淋漓的鲜血。

麦克白夫人的信任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女巫不仅需要亦邪恶亦纯真,既是死亡也是新生的婴儿,还需要超越性别的问神者的鲜血——祭司选择效忠于麦克白夫人,却最终被三位一体的女巫们揭穿了男性的身份,死在亲手布置的祭台上。

黄少天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然后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展开手里的纸片。

忽明忽暗的灯光仍在继续,一闪而过的光明里,他看清了简明而潦草的两个字。

而他的手指几乎与灯光一并在颤抖。

不远处陷入弥留的祭司茫然又专注地看向他,嘴唇轻轻张合。

他明明没有出声,黄少天却觉得他唇间的言语透过寂静而嘈杂的空间,透过他指间脆弱而单薄的纸片,不容拒绝地在他耳边呼救。

他说:“救我。”

 

周泽楷第二次循环里的中场戏演到一半,眼睁睁看着观众朋友杵在边上,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张强行加戏的纸条,最后僵硬地打了个激灵,重新看向他的目光却热烈了起来。

仿佛一下子被打满了鸡血,鸡血还蛮不讲理地上了头。

周泽楷一时间有点后悔刚才突发奇想,给他似乎颇有缘分的奇葩观众加了一点福利。

一般而言,这种来自演员的即兴发挥可遇不可求,往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演员的演出节奏得要游刃有余,不至于耽搁后面的剧情,手边还得有能够送出去的小物件,场景里那些制作精良的道具是不能胡乱打主意的,不然恐怕被会导演当场干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能让演员生出心思主动讨好的观众,不说从头到尾一直跟着同一个演员,至少也得与演员混个脸熟,然而《MASK》的故事里,剧情线错综复杂,很少有人能如此“长情”。

不得不说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观众实在是个意外。

也许此人天赋异禀,毕竟戴着面具无法说话,也能准确地传递出足以填满视线的弹幕文字泡。

周泽楷躺在终于笼罩下来的黑暗里,喘了口气,分出神来胡思乱想。

脖子上的可食用假血浆一片粘稠,正卡在他锁骨的边缘蠢蠢欲动地要往衣服里流。

黑面具的工作人员正在清场,填满了压抑空间的人群终于寻着走廊的灯光有序散去之后,房间里才重新亮起了非演出场合的应急灯。

周泽楷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看刚才感觉随时要冲上来跟女巫拼命的观众朋友——灯光亮起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货别一个不当心,被工作人员清场清出去了。

没人接他即兴发挥的戏,那岂不是很尴尬。

所幸女巫是个从戏剧开演,便一直参与着的熟手,早早帮这位替演的大咖拦住了他的一对一观众,灯一亮便推着人往周泽楷这边过来。

女巫们一箭双雕,弄死了搞事情的异装癖祭司,又成功召唤了能干掉所有人的邪灵,后面还有大事要干,无法在这里跟嗝屁的祭司唠嗑,因此尽管这位大名鼎鼎的祭司朋友穿裙子的样子有点难得,敞开的领口里染着“血浆”的锁骨也好看得可以游泳,女巫们还是非常敬业地同受害者们打了个招呼,便整理好衣裙,踩着妖娆的步子走了。

另一位比周泽楷还要凄惨,不幸被女巫们扒光了的“尸体”回过神来,他是女巫故事线里的配角,到这里的戏份就已经结束了,只需要去休息室换衣服,等待终场谢幕就好,因此他十分想跟“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周泽楷唠唠嗑——而不是跟颜色青白的死娃娃。

然而话还没出口,边上那个不知为何没被清场的观众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祭司同他对视了一会儿,没被面具遮挡的嘴唇勾勒出一个愉快的笑容,伸开手臂,让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的“幽灵”把他抱了起来。

 

黄少天是在察觉在怀中人十分放松的状态之后,才终于从刚来那个掩映在鲜血里的微笑中挣脱出来的。

式样繁复而严整,从来规规矩矩将扣子扣到颈间的长裙被扯开了领口,露出来大片苍白的皮肤,衬得十分逼真的血浆更加鲜艳。

他熟门熟路走进安全通道里,无情地抛弃了另一位看起来十分想跟祭司戏后互动一下的裸男死者——他全程跟着祭司,压根不知道那位是谁,因此毫不在意——反而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向他张开双臂的祭司。

黄少天想,他希望自己能够救他。

当他打开纸条,祭祀开始,恶意环伺,一切为时已晚。

麦克白夫人辜负了他的信任。

女巫们需要他的鲜血与生命。

更多的旁观着这一切的“幽灵”们,则一知半解地伸长了脖子。

极致的恐惧透过明灭的光线与沉重的鼓点,投映在他们的视网膜上。

他们看见了什么呢?超乎预期的群戏,还是祭司漂亮的身体?

至少在死生一线的战栗面前,太多人并不在意这个恰好自投罗网的祭司经历了什么。

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在漫长的生命里,重复过多少次惨痛的死亡?

周而复始的一切于他,是无法挣脱的诅咒,还是有迹可循的祝福?

他们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

也只有他看见了祭司唇边的笑——它像一朵隐秘生长的花,在黄少天走向他的时候悄悄绽放,花瓣上通透的晨露带着点黎明的水汽,渲染了面具下理应动人的眉眼。

于是他在自己怀里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崭新的笑意。

 

距离第三次循环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毕竟周泽楷刚刚“死于非命”,还得重新整理造型。

他飞快地在休息室里弄干净了自己,手速惊人的化妆师三两下便给他改头换面似的换了个造型。

他重新戴上面具,朝镜子里看了看,自暴自弃地感到了满意,随手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道具安置妥当,一转身推开了与房间相连的暗门。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与这位已经跟他绑定了两个循环的观众朋友打了个照面——中间还隔着台面上一束鲜翠欲滴的玫瑰,以及对方又一次抱在怀里的,第一次循环里被他塞在梳妆匣里的死娃娃。

死娃娃被他放在桌上,灵活的关节拗出了招财猫的造型,胳膊肘里还卡着一朵惨遭残害的玫瑰。

周泽楷:“……”

饶是周泽楷是个敬业的演员,匆匆忙忙换好造型,只为了与对方完成一次正式的一对一剧情,这会儿也还是想实力吐槽,你可真会玩。

周泽楷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一次朝他伸出手。

 

大门紧闭的房间里,应景地打下来柔和的光线,像是寂静雪夜里的银白月色。

在一阵毫不突兀的柔和音乐里,黄少天牵起了祭司的手。

那是一个褪去了先前固有的良善的祭司,他的妆容与唇色艳丽里透着不辨黑白的疏离,换上的长裙更加隆重繁美,只是连宽大裙摆上点缀的颜色,也一并被拖入了浓重的黑暗。

在周而复始的绝望里走上异途的祭司仍然美得惊人,黄少天实在想看一眼他面具下的样子,然而尚未来得及为此踌躇,便已经被舞技高超的祭司牵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旋转了起来。

黄少天的舞步相当生涩,但总算没彻底扑街,尤其还是在舞伴的裙摆如此招摇的时候——倘若喻文州在场,一定会要求黄少天跪在地上感谢他,毕竟要不是某次社团排话剧缺群演,他强行把黄少天塞进去练舞凑数,这会儿他大概只能趴在人家的裙子上为自己的注孤生痛哭流涕了。

黄少天百忙之中想起来当初的事情,却仍然只想冷笑,毕竟喻文州踢他去练的玩意儿只能保命不能满分。

而这个时刻,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只想振臂高呼,为王大眼打call。

——舞曲接近尾声的时候,祭司退开半步,朝他欠了欠身。

而当他重新抬起头,便看见原本手里空无一物的黄少天相当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一朵鲜翠欲滴的玫瑰突兀又惊艳地出现在了他指间。

黄少天回忆着王杰希的套路,假模假式地仔细捋了一遍已经去了刺的花茎,这才轻松挽了花茎,试图固定到祭司胸口。

然后玫瑰很不给面子地掉了下来。

注孤生的黄少天:“……”

他在心里把王杰希怼飞了一百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捡起了那朵多灾多难的玫瑰。

然而还没有等他再挑战一次,脸上已经戴了两个循环,早习惯了触感的面具忽然被祭司摘了。

紧跟着的,是嘴唇上柔软而陌生的温柔触感,裹挟着属于陌生唇膏的危险气息。

 

周泽楷不知哪里来的直觉,幸运观众的怔愣大概并不来自于厌恶。

因此他既没有退开,也没有被推开。

他想,这一刻,他大概是与那个永远都在渴望被营救的祭司重叠了。

如此脆弱,如此卑微,如此绝望,如此热忱。

他被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久到足以冷眼旁观一切生死,直到往来此间的无数幽灵中的一个,竟然闯进了他的世界,扰乱了他的故事——向死而生的祭司向误入的局外人求救,尽管结局早已注定,他却仍然得到了迟来的善意。

他们之间,相隔着短暂相伴与温暖怀抱。

还有轻轻坠落的玫瑰与唾手可得的爱意。

这让祭司原本空落冰冷的胸膛里,重新跃动起炙热的魂魄。

 

也许是因为剧场里全程禁止说话,对于黄少天并不十分友好,因此他的脑回路恐怕比平时更加曲径通幽一些。

颜色饱满夺目的唇膏比想象中更加黏腻一些,美人祭司的身高也比目测的要再切实一些?

他一只手里的玫瑰是颤抖的,所以大概揽抱着对方柔软腰肢的另一只手也没什么区别?

被摘掉面具的自己,会不会给黑衣人直接遣送出剧场?

……这地方黑灯瞎火的,难不成装的还是红外线监控?

黄少天被自己的脑洞震惊了。

祭司扶着他的肩膀,缓缓退开的时候,黄少天仍然憋屈地遵守着观剧规则——也不知道这种强买强送的一对一剧情有没有违规——倘若他内心的吐槽能够具象化,这会儿他俩大概已经被堆积如山的文字泡挤去了隔壁休息室。

祭司仍然好端端地带着面具,只有弧度优美的下颌线,与蹭花了唇膏的嘴唇,略带着点儿紧张的意味。

黄少天回过神来,半是窃喜,半是茫然,似乎有点闹不清自作主张的是祭司,还是祭司面具下的演员——在单薄昏暗的光线里,祭司的目光在精致繁复的面具后若隐若现,看不出潜藏其中的真实情绪。

然而下一刻,黄少天难得郑重的思虑便又被理直气壮地打断了。

属于祭司房间的苍白光线缓缓亮起,低沉如诉的音乐再次响起,终于冲散了像是与世隔绝般珍贵的舞曲遗落下的些微热情。

随着最后一次循环的开始,祭司那点无论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方的情感,便与他坚持了无数个轮回的良善一起,悄悄湮灭在了这座备受诅咒的酒店里。

 

没有跟过祭司线的观众很难看懂第三次循环里,祭司每一次出现的意义。

他用一场邪灵祭祀的承诺,换得麦克白夫人的一封书信,这让他赶在女巫之前,恭敬地请走了注定要死于麦克白之手的国王。

乏味而威严的国王无法不被热烈而性感的婚外情吸引,因此在比中庭偏门的相遇更早的时间,遇上了首次陷入幻觉与疯魔的麦克白,葬送了伟大而苦涩的一生。

冷漠的祭司跨过国王的尸体,走向目睹了这一切的贵族夫人——她肚腹里怀着一个备受期待的孩子。

这个无辜的孩子将被用来与疗养院里半鬼不人的护士交换她的死婴,而女巫不疑有他,带走了纯洁的新生命,被触怒的光明神将她钉死在了光线明灭的祭台上。

女巫的拥趸与祭品作鸟兽散时,只来得及向角落里好像同样逃过一劫,却又好像不止于此的祭司投去匆匆一瞥。

他们不知道的是,祭司接过了女巫未尽的仪式,用真正的死婴召唤出了邪灵。

麦克白夫人刚刚出浴,身姿袅娜,惊喜而狂热地笑着——她推门而入,要拥抱胜利之果。

过于镇定的祭司却稳稳地端起了手枪,子弹穿过麦克白夫人的胸膛,绽放出一朵转瞬即逝的艳丽的花。

 

黄少天对这种黑化的剧情展开实在目瞪口呆。

尤其当他的面具被祭司扯坏了绑带,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拖着——宛如托着震惊到往下掉的下巴。

总而言之,在祭司流畅地行凶复仇的时候,这位幸运的VIP观众在众人眼里,应该是一脸蠢样地懵逼着的。

直到麦克白夫人缓缓倒地——她眼里的震惊有多浓郁,她身后跟着的“幽灵”们就有多密集,黄少天才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仿佛卸下了一切包袱的祭司。

祭司的肩颈呈现出一个极度放松的弧度,好像随着麦克白夫人的倒下,麦金侬酒店里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让他恐慌——甚至仅仅是在意。

反正他困在这里,日复一日被诅咒与亡灵包围——深渊太深,便再也容不下熹微光芒了。

在这个片刻,只有黄少天一个人看全了的三次循环里,一步一步从光明走向黑暗的,截然不同的三个祭司,在他眼里悄然重叠了起来。

苍白的面具轻轻掉落在地,被他毫不在意地踩碎。

他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握住了祭司的手,然后拉着他跨过地上看起来懵逼得十分出戏的麦克白夫人,穿过里里外外层叠着的震惊的“幽灵”们,远离或喧闹或茫然或绝望的一切。

他凭借着三次循环里祭司贴身挂件的待遇,熟门熟路地经过药店、酒馆、中庭、宴会厅。

宴会厅里传来了终场宴会的隆重乐声,衣冠楚楚的贵族也好,满身鲜血的巫师也好,他们将齐聚在这里,吊死真正行走与光明与黑暗当中的麦克白。

而黄少天正带着期待救赎而非毁灭的祭司远离鼎沸的人声。

在这个瞬间,他甚至有种错觉——他觉得他手里牢牢牵着的不是一个演员,而是在营救一个鲜活的生命。

或许他们之间,即将有崭新的故事,风霜刀剑也不能阻止。

 

周泽楷不知道他跟着VIP观众朋友跑了多久。

他们相识于废弃疗养院内的“神庙逃脱”,而今又以同样的方式远离了狂欢着的人群——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的,往来之人谁也不曾在意的大门前。

这是所有“幽灵”走进这个故事的第一步。

左侧的帷幕后藏着电梯,右侧的走廊直走到底,能看见通往宴会厅二楼足以俯瞰全场的台阶。

他们从这里进来,因此没有人会原路返回——除了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幸运观众。

周泽楷却忽然意识到了他的期待——他想带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将永远困住他的地方,逃出生天,拥抱绚丽的晚霞。

即将送走所有“幽灵”的麦金侬酒店适时响起了倒计时的钟声,在每一个场景里清晰回响。

门外敬业的电梯小姐姐,对着另一侧响起脚步声的酒店大门笑吟吟地说:“看来您今晚的时光非常愉悦。”

仍然牵着他的人——失去了扑克与面具,反而拿着来自祭司的求救信,他看起来便不再像一个幽灵——在丧钟长鸣里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黄少天回过头去,而周泽楷摘下了面具。

 

Fin.



本文致敬《不眠之夜》,剧情内容纯属虚构哈。

……不要试图带走道具或演员(。

另外看在单篇字数1W5的份上!这篇想求点儿评论……小肥柴跪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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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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